第十五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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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墨和婉兒兩人一馬,急切地在荒涼的道路上前行。當他們遠遠看見一個小村莊的輪廓時,李墨知道,這是他們打探消息,甚至補給的唯一機會。
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,李墨勒住馬,輕輕一躍而下。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中的疲憊與不安,努力讓自己的神情顯得平和而無害。他朝著村口幾個正在張望的村民拱手行禮,語氣盡量溫和地問道:「敢問各位鄉親,去南陽的路該如何走?」
然而,村人們的反應卻遠比李墨預想的要警惕。他們穿著破舊的衣衫,臉上滿是風霜與不安,眼神中透著深深的防備。看到李墨一身軍裝,即使已經洗褪了顏色,又看到他身後蒙著臉的婉兒,以及那匹高大的戰馬,他們立刻繃緊了神經,幾個人甚至悄悄握緊了手中的鋤頭或柴刀。他們沒有回答,只是互相交換著眼神,似乎在衡量著什麼。
李墨注意到了他們的戒備,他知道自己的打扮容易讓人誤會。他趕緊收好手中的武器,露出誠懇的笑容,抱拳解釋道:「鄉親們莫怕,我們只是尋常百姓,途徑此地,想往南陽去投奔親友,絕無惡意。」婉兒也適時地向村民們微微福身,儘管蒙著臉,但她溫順的姿態多少緩和了緊張的氣氛。
或許是看見了李墨真誠的眼神,或許是婉兒柔弱的身影打消了他們的疑慮,村人們的戒備稍稍放鬆了一些。一個年長的村民走上前來,指了指東邊的小路,語氣急促地說道:「往東邊那條小路走,一直往前,繞過那片林子就能上官道了。官道直通南陽,可得快著點!」
隨後,其他的村民也紛紛附和,但無一例外,他們的眼中都帶著一絲催促:「對啊,快走吧!」「這裡不安穩,你們還是趕緊離開的好!」「別在這裡久留!」
李墨和婉兒感受到了村民們語氣中的急切和隱含的恐懼。他們知道,這個村莊或許剛經歷過什麼,或者正在擔心什麼即將到來。雖然心中充滿疑惑,但他們也明白,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。亂世之中,明哲保身是所有人的本能。
李墨再次拱手致謝,婉兒也向村民們點頭示意。他們沒有多做停留,迅速翻身上馬,朝著村民指引的方向,再度策馬奔馳而去。村莊漸漸被甩在身後,但那種壓抑而警惕的氣氛,卻像一塊無形的大石,壓在他們心頭。這趟去往南陽的旅程,恐怕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充滿變數。
果然,村子裡的警惕不是沒道理。就在他們離開沒多久,一群手裡拿著傢伙的劫匪就從路邊的林子裡衝出來,顯然是盯上了他們。李墨心裡一緊,身上有傷,可沒法跟他們硬拚。他當機立斷,沉聲對婉兒說了聲:「坐穩了!」隨即雙腿一夾馬肚子,戰馬一聲嘶鳴,爆發出驚人的速度,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般衝破了那夥人的圍堵。
劫匪們沒想到這馬跑得這麼快,一時追不上,只能在後面氣急敗壞地罵罵咧咧,聲音漸漸遠去。李墨和婉兒有驚無險地脫了身。直到確定安全,李墨才放慢馬速,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紮營。
夜幕降臨,四周一片寂靜。他們找了處地勢稍高的小樹林邊上,生起一小堆篝火。火光映著兩人疲憊卻堅毅的臉龐。婉兒仔細地替李墨看了看,幫他處理了一下因為趕路而有些隱隱作痛的舊傷,又把隨身的肉乾和麵餅遞給他。
簡單地吃了些東西,兩人並肩坐在火堆旁,聽著遠處偶爾傳來的夜梟叫聲,心裡漸漸平靜下來。
「今兒個,多虧了這匹馬,」婉兒輕聲開口,語氣裡帶著幾分後怕,「真是嚇壞我了。」
李墨輕輕拍著馬脖子,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:「是啊,這世道,哪兒不是刀口舔血。咱們這些沒家的,能活著就不容易了。」
婉兒看著李墨略顯蒼白的側臉,想起了在臨洛城被羯人圍困的恐懼,還有華陰城那場生死一線的惡戰。兩回逃難,都是一樣的絕望無助,可這一回,卻有些不同。
「可這一回……有夫君你在,」婉兒輕輕握住李墨有些冰涼的手,聲音雖輕,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,「再大的難,婉兒都不怕。」
李墨轉過頭,望進婉兒蒙著面紗卻依然能感受到溫柔的雙眼。他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,而這份真心,正是他這重傷之身在亂世中最大的安慰與力量。他緊緊握住婉兒的手,低聲回應:「我也是。有你在,再苦再累,也能撐下去。」
兩人的手緊緊相握,篝火跳動,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。過往的血淚,未來的迷茫,都被這一刻的溫暖與相伴所撫慰。他們不再是一個人在漂泊,而是彼此的依靠,共同面對這殘酷的世道。
沉默了一會兒,婉兒打破了寂靜:「夫君,這南陽……真會是個好地方嗎?」
李墨望向遠方漆黑的夜空,語氣中帶著幾分思索和期盼:「我在軍裡的時候,聽人說南陽郡水多地肥,糧食應該不缺。胡人雖然也打過那邊,可那兒離東晉的江南老家更近些,不像咱們這裡,三天兩頭就打仗。」
他頓了頓,繼續說道:「而且,咱們現在有這匹馬,雖然我這傷沒法再上陣拚命,可這馬跑得快,夠咱們甩開那些追兵和劫道的。加上咱們身上這些軍服和傢伙什兒,雖然招眼,可真到緊要關頭,也能唬住一些人。這總比咱們上次從臨洛城光著腳逃出來,要強太多了。」
李墨輕嘆一聲:「南陽興許不是什麼太平盛世,可眼下這光景,它是咱們能想到的最好的地方了。至少,比起繼續在這打爛了的廢墟裡晃蕩,那兒應該能給咱們個喘口氣的機會,一個……能讓咱們安安穩穩活下去的地方。」
婉兒聽著李墨的分析,心裡也燃起了一絲希望。這一回他們不是兩手空空,不再是單純地躲避。他們有目標,有彼此,也有了為活命而掙扎的經驗和依仗。南陽,或許就是他們在亂世中尋找的一線生機。
**
雍州的風沙,是李墨與婉兒記憶中,最後一抹蒼涼的底色。
數十日的奔波,馬蹄聲日夜不絕,是他們對抗亂世僅存的節奏。**那條通往未知的土路,寫滿了險象環生。**他們幾次與潰兵的殘部、流寇的眼線擦肩而過,全憑李墨那雙歷經戰火的眼睛,與那即便帶著舊傷也未曾半分遲鈍的身手,在千鈞一髮之際,強拉馬頭,衝出絕境。那些呼嘯而過的箭矢,或是驚險劃過的刀光,成了他們對胯下良駒與身上那身褪色軍裝的無聲禮讚。
而比這一切更重要的,是身後傳來的,屬於彼此的呼吸與體溫。
「夫君,你看!」
婉兒的聲音,如一滴清泉,滴入了行路間那枯燥的寂靜。
李墨循聲望去,只見那片彷彿被上蒼遺棄的黃土丘陵,此刻正漸漸地,被一片片青綠色的影子所浸染、覆蓋。
旅程的初期,他們像兩粒被烈風捲起的沙塵,穿行在黃土高原的邊緣。入目皆是無盡的、沉默的土坡,乾涸的溝壑如一道道猙獰的傷疤,深刻在大地的肌膚之上。偶爾才見到幾株稀疏的棗樹或楊樹,以一種搖搖欲墜的姿態,固執地掛在坡上,像是被風霜遺忘的枯骨。空氣中永遠帶著一股土腥氣,即使晴朗,天際也總蒙著一層化不開的、淡淡的昏黃。那些村莊破敗得不成樣子,殘垣斷壁在血色的夕陽下,透著說不盡的蕭索,無聲地提醒著他們:故土,已是焦土。
但隨著馬蹄聲不歇,他們漸漸感覺到腳下土地的變化。黃土的顆G粒不再那麼粗礪,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細膩、肥沃的、帶著濕潤氣息的泥土。地形也變得圓潤起來,原先陡峭的黃土梁,在時光的打磨下,變成了平緩起伏的綠色丘陵。
婉兒的蒙面紗輕輕飄起,風中,帶來了一股久違的、草木的清香。那是水的味道。果然,前方出現的河流,不再是掙扎求存的細細溪流,而是變得寬闊而從容。兩岸的林地也變得茂密,楊樹、槐樹、不知名的雜木,一叢叢、一片片,層層疊疊,翠綠得彷彿要從葉脈中滴出水來。有時候,他們甚至能聽到林子深處,鳥兒在肆無忌憚地鳴叫,那是在雍州幾乎聽不見的、屬於太平歲月的歌聲。
當他們越發深入這片土地,彷彿連陽光都變得溫柔了幾分。廣闊的平原漸漸取代了起伏的丘陵,視野所及,是無邊無際的肥沃土地。即使許多田地已經荒蕪,但那一片片曾被耕耘的痕跡,依然訴說著這裡曾經的富饒。
「墨郎,你看那邊!」婉兒再次指向遠方,聲音裡帶著難掩的驚喜。遠處,錯落有致地分佈著大小不一的水澤,如同一面面破碎的鏡子,將蔚藍的天光盡收其中,閃爍著粼粼波光。一條條細長的河流如銀絲般蜿蜒其間,路旁也多了許多高大的楊柳,柔軟的枝條在風中搖曳,甚至還有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在草叢中,為這段艱辛的旅途增添了一抹亮色。空氣清新濕潤,帶著泥土和草木特有的芬芳,這是他們在戰火中久違的氣息。
這數十日的跋涉,不單是腳下的路變了,他們的心境也隨之起伏。
從最初對黃土殘破故土的絕望,到如今漸漸出現的綠意與水澤,婉兒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。她知道,那一片片的綠,那些蜿蜒的河水,不只是風景,更是可以觸摸的希望。它們無聲地告訴他們,他們正一點點地告別那個滿目瘡痍的過去,走向一個或許有著喘息之機的未來。
李墨看著這些景色,緊繃的肩膀也似乎放鬆了些。這片土地的豐饒,讓他對南陽的期盼更加堅定。他想,若這裡能安穩下來,哪怕只是尋一個小小的村落,也能讓婉兒不必再蒙面遮掩,不必再提心吊膽。
李墨和婉兒循著漸漸豐沛的水氣和變濃的綠意前行,連日來的緊繃總算鬆懈了幾分。婉兒看見路邊一棵低垂的棗樹,枝頭掛著幾顆泛紅的果實,在陽光下透著誘人的光澤。她歡喜地伸手摘下一顆,剝也不剝地就往嘴裡送。
「墨郎,你看!紅棗子!」她興奮地叫道,一口咬下去。
然而,預想中的甘甜並沒有出現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乾澀。婉兒的臉瞬間皺成一團,雙眉緊鎖,嘴巴裡像含了一團棉花,她趕緊把那半拉棗子吐了出來,連連作嘔:「呸呸呸!這是什麼怪味兒,又澀又硬!」
李墨見她那副滑稽的模樣,忍不住放聲大笑,朗聲道:「哈哈哈哈!傻丫頭,這野棗子哪有那麼好吃?多半是沒長熟的!」婉兒被他一笑,也忍不住跟著噗嗤笑了出來,兩人笑聲在曠野中迴盪,沖淡了連日來的疲憊和壓抑。這段笑聲,就像這片漸漸豐饒的土地一樣,滋潤著他們乾涸的心。
又走了大半日,日頭漸漸西斜,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一片連綿的屋脊。那並非尋常村莊,而是幾座用土牆夯築而成的屋堡,高大的牆體和少數對外的窗戶,顯示出這並非尋常的農家。堡外有幾名提著簡單武器的漢子在巡邏。
李墨勒住戰馬,跳下馬來。婉兒則小心地將臉上的布巾攏得更緊了些。李墨上前幾步,朝著那些巡邏的漢子拱手行禮:「各位兄弟,我夫妻二人路過此地,想討口水喝,也問問路。我們想往南陽去。」
起初,漢子們仍帶著幾分警惕,眼神銳利地掃過李墨身上的軍裝和他們胯下的戰馬。但在李墨誠懇的語氣和婉兒溫順的姿態下,他們的戒備漸漸放鬆。其中一個壯實些的漢子擺擺手:「進來吧,外頭不安生。」
他們被引進屋堡內,堡內有零星的婦孺和老人,顯得有些擁擠,但屋子都很整潔。婉兒給兩人倒了碗水,甘甜的井水潤澤了乾涸的喉嚨。李墨趁機向漢子們打探路況和當地情勢。
「往南陽去?那邊是官道,走著是不錯。就是路上偶爾能見到些難民,都是從西邊逃過來的。」漢子解釋道,「不過比起西邊嘛,我們這兒算是太平多了。這些年,靠著大家夥兒抱成團,修了這些個屋堡,倒是沒被那些胡人零散的潰兵騷擾過。官府嘛……有也跟沒有差不多,這防衛全靠我們鄉里自己組的鄉勇,和這些個屋堡。」
聽到這話,李墨和婉兒心頭都鬆了口氣。雖然仍有難民,但「治安比西邊好很多」這句話,簡直是天籟。而「鄉勇」和「屋堡」的防禦模式,也證實了南陽附近的民間自保能力。
李墨從包袱裡取出幾塊肉乾——這些日子他們實在是吃得快要吐了。他遞給那漢子:「多謝各位告知。我們身上也沒帶多少錢糧,這些肉乾還請各位收下,換個安身之所,借宿一宿可好?」
肉乾在當時是稀罕物,那漢子眼前一亮,接過肉乾掂了掂,爽快地說:「好!看你們也是個正經人,今晚就在這堡子裡歇息吧,總比在外頭風餐露宿強!」
當晚,李墨和婉兒在屋堡裡分到一間簡陋的屋子。雖然屋內只有簡單的床鋪,但能有一個頭頂不漏風、心裡踏實的地方,對他們來說已是莫大的奢侈。伴隨著堡外巡邏鄉勇的腳步聲,以及堡內偶爾傳來的嬰兒啼哭聲,兩人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寧。這是亂世中難得的喘息,他們終於能安安心心地睡個好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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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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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一早,天剛蒙蒙亮,兩人便起身告辭。漢子們熱情地給他們指明了通往官道的方向,並囑咐路上小心。李墨和婉兒牽著戰馬,再次踏上旅途,精神飽滿,心裡對南陽的希望,又多了幾分篤定。
離開屋堡後的第三天,清晨的涼意還未散去,婉兒便感到一股熟悉的悶痛從小腹深處襲來。她臉色驟然蒼白,緊緊地咬住下唇,試圖忍耐。李墨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樣,側頭關切地問道:「婉兒,怎麼了?可是身子不適?」
婉兒艱難地搖了搖頭,卻只是換來一陣更劇烈的絞痛。她再也無法支撐,身子一軟,幾乎從馬上滑落。李墨連忙勒住戰馬,一把將她扶穩。看著她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和痛苦扭曲的臉,他心裡一沉,哪裡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?
「墨郎……我……」婉兒捂著肚子,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。她的臉色蒼白如紙,連往日靈動的雙眸都蒙上了一層疲憊。
李墨心疼不已,他知道這是女子每月必經的苦楚,但在這荒郊野外,卻是致命的麻煩。他一咬牙,翻身下馬,將馬繩遞到婉兒手中:「婉兒,你牽著馬,我背你走。」不等婉兒推辭,他便半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將她背起。
婉兒伏在李墨寬厚的背上,感受著他身體的溫熱與堅實,疼痛似乎稍稍緩解了一些。然而,每一步顛簸,都像在加重她的煎熬。李墨背著她,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偏僻的小徑上尋找著,他的目光焦急地搜尋著任何可能的人煙。
就在他幾乎要感到絕望時,前方山坳處的一抹炊煙,以及隱約可見的茅屋輪廓,給了他巨大的希望。李墨加快了腳步,背上的婉兒在他的顛簸中輕哼了一聲,他心疼地輕聲安慰:「婉兒,再忍忍,前面好像有人家!」
好不容易來到茅屋前,那是一戶看起來相當簡樸的農家。院子裡曬著許多不知名的草藥,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藥草香。李墨大步上前,用力地敲了敲門。
一個滿頭銀髮、精神矍爍的老者打開了門。他身邊還站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。李墨顧不得禮數,焦急地說道:「老丈、老夫人,小可夫妻途徑此地,內人身子不適,懇請能借個地方歇歇腳,討碗熱水!」
老郎中打量了一下李墨,又看到了他背上虛弱的婉兒,那蒼白的臉色和緊鎖的眉頭,讓他立刻明白了七八分。他沒有多問,只是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伴,老伴立刻會意。
「快!孩子,把這姑娘扶進來!」老婦人率先開口,聲音帶著幾分鄉間特有的粗獷和溫柔,「這女子月事來的急,老身懂的,快進屋裡暖暖!」
李墨如釋重負,感激地點了點頭。他小心翼翼地背著婉兒走進茅屋,老婦人立刻引他們到了一間簡潔的臥室,並遞過一條乾淨的粗布,低聲囑咐著婉兒。老郎中則在屋外對李墨說:「我看你這夫人是體寒,加上連日奔波,氣血不暢。老夫這有些止痛的草藥,先煎了給她服下。」
在這亂世之中,能遇到這樣一對慈悲為懷的老夫婦,簡直是雪中送炭。李墨看著婉兒在老婦人的幫助下,終於能躺下休息,心頭的巨石也落了大半。這夜,他們終於能從顛沛流離中獲得片刻的安寧。
婉兒在老婦人的悉心照料下,終於在簡陋卻溫暖的床上沉沉睡去,痛苦的眉頭也漸漸舒展。李墨的心這才放了下來。他跟隨老郎中來到外屋,看著他將幾味藥草投入瓦罐中,升起文火慢熬。藥香漸濃,驅散了屋外的寒意,也為這間茅屋增添了幾分寧靜。
李墨從懷中掏出僅剩不多的幾枚碎銀,又拿出剩下的大半肉乾。「老丈,今日多謝您和老夫人鼎力相助,收留拙荊,又施以援手。這些微薄之物,還望您能收下,聊表心意。」李墨誠懇地說道。
老郎中接過銀兩和肉乾,並沒有故作推辭。他掂了掂肉乾的份量,又看了看那幾枚銀子,臉上露出一絲欣慰。他知道,這亂世之中,這些物資對流離失所之人有多麼珍貴。
「後生客氣了。懸壺濟世,本就是老夫的本分。」老郎中捋了捋鬍鬚,目光卻投向了李墨身上的軍服,以及他眼神深處的疲憊與滄桑。他輕嘆一聲:「聽你口音,是從西邊來的吧?看來那邊的戰事,真是越來越凶險了。」
李墨點點頭,眼中閃過一絲黯然。「老丈說的是。自從羯人破了臨洛城,再到華陰城兵敗……那一片地界,真是人間地獄。戰事所過,十室九空,到處都是難民、飢荒。最可怕的是,不少地方還傳出了疫病,大批大批的人就那麼去了……」他壓低了聲音,將一路上的所見所聞,那些觸目驚心的景象,簡略地講給老郎中聽。
老郎中默默地聽著,時不時點頭,臉色也逐漸凝重。「是啊,戰亂一起,民不聊生,飢餓和疫病便是最大的殺手。」他看了一眼熬藥的瓦罐,緩緩說道:「老夫行醫多年,略懂些藥理和防疫之術。你們這些從戰亂之地出來的,身上難免帶有病氣。我這裡有些清熱解毒、驅瘟避疫的藥草,還有一些簡單的防疫法子,興許能對你們有所幫助。」
他指了指屋子裡堆放的各種草藥:「這些日子,來往的難民不少,老夫也盡力幫襯。但凡能活下來的,多半也學了些辨識草藥、簡單應對疫病的法子。你用這些肉乾和銀兩,換得了消息,也換得了活命的本事。日後行路,若遇到村落,莫要直接闖入,先看有沒有煙火氣,有沒有人巡邏,再看他們可有病人。若有不妥,寧可繞道,也不要拿性命去賭。」
老郎中又詳細地向李墨講解了幾種常見疫病的徵兆,以及如何利用身邊的植物進行簡單消毒和防護的方法。他甚至還講了幾種易於攜帶和保存的藥草,指導李墨如何在野外辨識和採集。
「多謝老丈!晚輩受教了!」李墨真心實意地再次拱手。
在老郎中夫婦那兒歇了幾日,婉兒的面色終於紅潤起來,步伐也不再虛浮。臨行前,老郎中又細細叮囑,南陽雖比西邊安穩,卻是暗潮洶湧,內憂外患不斷,讓他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。李墨將這番話牢牢記在心底,再次躬身拜謝,這才與婉兒一同踏上前往南陽的最後一段路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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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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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墨和婉兒越往南陽城靠近,沿途的景象就越發不同。原先稀疏的村落如今變得密集起來,一座座夯土壘成的屋堡如鱗片般點綴在田野間。這些屋堡規模不一,有的簡陋粗獷,有的則高牆壁壘,透著股堅不可摧的氣勢。更讓李墨感到一絲寬慰的是,這些屋堡周圍活動的,許多都是熟悉的漢人面孔。他們不再是單純的難民,眼神裡多了幾分安定,少了一些倉皇。
當他們來到一片開闊地時,前方一座顯得頗有規模的屋堡映入眼簾。高大的土牆上,一面繡著「陳」字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。堡外,一群青壯男子正操練得熱火朝天。然而,李墨只看了一眼,眉頭便不自覺地皺了起來。
這些漢子們手裡拿著木棍,對著草人胡亂劈砍,動作毫無章法,更別提什麼陣型了。他們力氣倒是不小,但那「戳戳打打」的樣子,在李墨這個經歷過真正廝殺的城衛眼裡,簡直是貽笑大方。這樣的「鄉勇」,真到了戰場上,只怕是送死。
李墨勒住馬,停在不遠處。他深知這是個機會,一個讓他和婉兒能夠立足的機會。他將婉兒扶下馬,牽著馬走到操練場邊,拱手對著最近的幾名鄉勇喊道:「這位兄弟,敢問此處是何地?看各位練得起勁,可是有什麼說道?」
鄉勇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,警惕地望向這個身形高大、氣度不凡的陌生人。就在此時,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從隊伍中走出來。他身著一件粗布短褂,腰間懸刀,眉宇間透著一股精明與銳氣,顯然是這隊鄉勇的領頭人。
「此處乃陳氏塢堡!你是何人,有何貴幹?」年輕人打量著李墨,目光在他身上那件褪色軍服與身旁的戰馬上一掃而過,帶著明顯的戒備。
李墨再次拱手,姿態不卑不亢:「在下李墨,這位是拙荊婉兒。我夫妻二人從西邊戰亂之地逃難至此,路過貴寶地,見各位練武,一時好奇,故上前討教。」他沒有直接說破城衛身份,只輕描淡寫地提了「戰亂之地」。
年輕人上下打量著李墨,又看了看他身旁牽著馬、蒙著面紗的婉兒。他似乎在權衡著什麼。
李墨見狀,微微一笑,語氣誠懇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專業:「恕李某多嘴,方才見各位兄弟操演,雖有血氣,但章法卻是亂了些。若長此以往,恐難應對真正的凶險。」
年輕人的眉頭一挑,顯然被李墨的話觸動了。他問道:「哦?閣下有何高見?」
李墨也不賣關子,直接點出了問題:「刀槍劍戟,各有所長。木棍本是習武之始,但用之過於隨意,便失了其效。我觀各位,力氣不小,若是能稍加組織,學些簡便的戰陣之法,再配合些進退呼應的章法,莫說草人,便是真賊,也得掂量掂量。」他邊說邊隨手拿起一根地上的木棍,擺出幾個簡單卻又充滿力量感的姿勢,每個動作都透著一股千錘百鍊的精悍。
年輕人看著李墨的示範,眼中閃過一絲驚訝。他立刻意識到,眼前這個人絕非普通流民,他的舉手投足間,都帶著一股軍伍特有的氣息。
「你……可懂軍中操練?」年輕人問道。
李墨放下木棍,坦然答道:「不敢說精通,但略懂一二。在下曾在軍中效力,也曾守過城池。」他沒有再隱瞞自己的軍人出身,但用「效力」與「守城」而非「城衛」來模糊了具體的歸屬。
年輕人沉吟片刻,目光在李墨身上打轉,最後落在他的傷臂上。他見李墨氣度不凡,又見他言之有物,心想此人或許真有幾分本事。而且,亂世之中,一個有經驗的武人,遠比一個讀書人要實用得多。
「我乃陳氏塢堡鄉勇頭目,陳青。」年輕人向李墨自我介紹,「既然閣下對操練有見解,不若…便來試試?若真能讓我陳氏鄉勇有所長進,我陳青定然重謝!」
李墨眼中閃過一絲光亮,他知道,這正是他們苦苦尋找的機會。他看了一眼身旁緊緊依偎著的婉兒,點了點頭:「多謝陳兄賞識,李某定不負所望。」
李墨接下陳青的邀請,沒有絲毫耽擱。他知道,這不是炫技,而是為他和婉兒掙得一線生機。他先是仔細觀察了陳氏鄉勇的底子,發現他們雖然體魄健壯,卻像一盤散沙,毫無配合可言。
他沒有一開始就教授複雜的軍中大陣,那對這些缺乏基礎的鄉勇而言無異於天書。李墨從最簡單,也最實用的部分入手:三到五人的小團體戰術。
他先讓鄉勇們分成幾個小組,親自示範如何握持木棍,不再是蠻力揮舞,而是講究重心、角度和力道傳遞。「出棍要走直線,回防要護要害!」他聲音洪亮而清晰,每一個動作都簡潔有力,毫無花哨。他教導他們,在面對敵人時,棍子不是一味向前突刺,而是要有「章法」。或掃腿,或格擋,或刺咽喉,每個動作都有明確的目的。
接著,便是進退有據的配合。李墨讓各小隊練習簡單的「一進一退,二人掩護,一人攻擊」的配合。當一人出擊時,身後和側翼的同伴如何補位,如何為其創造攻擊機會,又如何在同伴受挫時迅速上前掩護撤退。他強調,這不是單打獨鬥,而是生死與共。他讓鄉勇們輪流擔任攻擊者和掩護者,親身體驗配合的重要性。
訓練中,李墨還加入了「休息」的觀念。在戰鬥中,體力至關重要。他教導小隊在間歇時如何快速調整呼吸,如何利用同伴的防線獲得短暫的喘息。他要求鄉勇們不僅要看著眼前的敵人,更要時刻留意身邊的隊友。
雖然只是半天的操練,但成果卻是立竿見影。原先雜亂無章的鄉勇們,此刻雖然動作還有些生澀,但已經隱約有了配合的默契。他們不再是各自為戰的蠻牛,而是開始懂得互相照應。當一個小隊的鄉勇出棍時,另外兩人已經自發地補上了其身側的空檔;當一人後退時,立刻有同伴上前填補了空缺。
陳青一直站在旁邊,眼神從最初的懷疑變成了驚訝,最後只剩下深深的震撼。他看著鄉勇們從雜亂的群毆變成有板有眼的小隊配合,效率和威力遠超以往。李墨沒有誇誇其談,只是用最樸實的言語和最直接的示範,將那些看似簡單卻無比實用的道理灌輸給鄉勇。
他親眼看到,這些漢子們的眼神變了,從茫然無措到漸漸有了方向,有了章法。陳青心裡明白,這個叫李墨的男人,是真的有點東西。他不僅懂軍法,更懂如何在最短時間內,將這些普通百姓變成一支初具戰力的隊伍。
半日的操練結束,鄉勇們雖然氣喘吁吁,眼中卻都帶著從未有過的光彩。他們圍著李墨,七嘴八舌地問著,對這位陌生的「李教頭」充滿了敬佩。陳青看著眼前的一切,心中早已有了決斷。他揮散了鄉勇,走到李墨面前,目光灼灼地盯著他。
「李兄弟,你方才這半天的功夫,比我們以前一年練得都管用!」陳青語氣激動,眼中滿是誠懇,「我知道你從西邊戰亂之地來,想必是有些……不便言說的過往。但無論你曾是何身份,哪怕真是軍中潰散的弟兄,我陳青也絕不介意!」
他頓了頓,直截了當地向李墨拋出了橄欖枝:「我斗膽向你請教,能否擔任我陳氏塢堡的教頭,統領鄉勇操練事宜?只要你答應,我陳青以性命擔保,你與嫂夫人在此地,絕無性命之憂,吃穿用度,皆由塢堡負責,定不會虧待!」
李墨聽著這番直白的話語,心中五味雜陳。他確實不是逃兵,但這亂世裡,城破之兵與潰散之兵又有何異?陳青的坦蕩讓他感到一絲暖意,但這般直接的邀約,卻讓他有些意外。
「陳兄厚愛,李某感激不盡,」李墨拱手,語氣卻帶著幾分遲疑,「只是……這樣似乎不妥?在下不過一介過客,初來乍到,便要擔任教頭一職,這等大事,不需要跟你們的族長報備嗎?」
他深知在這種宗族林立的屋堡中,族長才是真正的掌權者,陳青的熱情雖好,但若沒有族長首肯,一切都是空中樓閣。
陳青聞言,臉上原本的興奮之色頓時僵住。他一拍腦袋,懊惱地說:「哎呀!瞧我這衝動勁兒,光顧著高興,倒是把這茬給忘了!是了,這等大事自然要向老爺子稟報!」他略顯尷尬地笑了笑,但很快又恢復了果決,「李兄弟稍待片刻,我這就去向老爺子說明,他老人家是個明白人,定然不會放過你這樣的人才!」
說罷,陳青便急匆匆地往塢堡深處跑去。
沒過多久,陳青便帶著一位滿頭銀髮的老者走了出來。老者雖然年邁,但精神矍爍,一雙眼睛深邃而明亮,彷彿能洞悉人心。他便是陳氏塢堡的族長,陳老爺子。
陳老爺子走到李墨面前,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仔細打量著。從李墨的沉穩氣度、不卑不亢的應對,到他那雖然有傷卻依然挺拔的身姿,以及眼神中那份歷經磨難後的堅毅,陳老爺子心中便有了判斷。這絕非一般因膽怯而潰散的逃兵,而是一個經歷過大風大浪、骨子裡透著正氣的軍中好手。他知道,這樣的人在亂世中,比什麼都珍貴。
「後生姓李?」陳老爺子開口,聲音雖老卻中氣十足。
「回老爺子,晚輩李墨。」李墨恭敬地回答。
陳老爺子緩緩點頭,臉上浮現出慈祥的笑容:「方才青兒與我稟報了,說你教得好,也識得大體。老夫看人,一向有幾分準頭。你眉宇間正氣十足,不似那些只知打砸搶掠的潰兵。既然青兒看重你,老夫也相信你的品行與能力。」
他看了一眼李墨身旁的婉兒,又對李墨道:「亂世之中,能活下來便是本事,能相互扶持更是不易。你與夫人不必再漂泊了。既然來了我陳氏塢堡,便安心住下吧。教頭一職,你且先擔著,日後若有真本事,自會讓你施展。」
這番話,既是接納,也是期許。李墨心中大定,他知道,這是他們自從華陰城破以來,第一次獲得真正意義上的「落腳之地」。他與婉兒對視一眼,眼中都充滿了感激與安心。
「多謝老爺子收留,李墨定當盡心竭力,不負所望!」李墨鄭重地向陳老爺子行禮。
既然得了陳老爺子的首肯,李墨便不再藏私。他深知亂世之中,多一分自保之力,便多一分活命的希望。他每日天剛蒙蒙亮便起身,帶著陳青和鄉勇們在塢堡外操練。他不僅將昔日在軍中學到的基礎步法、刀棍用法傾囊相授,更結合自己的實戰經驗,摸索出一套適合鄉勇的簡易變陣之法。
「五人為伍,三人為尖,兩人為翼!進可攻,退可守!」李墨聲音沙啞卻洪亮,手持木棍,親自示範著小隊如何在遭遇敵人時迅速形成攻防兼備的陣型。他教導他們如何利用地形掩護,如何在遭遇突襲時快速反應,甚至將行軍中的潛伏、偵察等基本要領也穿插其中。他沒有任何保留,只希望這些漢家兒郎,能夠在面對外敵時,多一些抵禦的力量,少一些無謂的犧牲。
半月不到,陳氏鄉勇的精氣神便煥然一新。他們不再是散漫的農夫,而是初具軍人氣質的隊伍。每個鄉勇的眼中都燃燒著渴望變強的火焰,對李墨這個「李教頭」更是心悅誠服。
陳青看著鄉勇們的進步,對李墨的本事由衷感到敬佩。他知道,李墨傳授的不僅僅是武藝,更是活命的法子。而最讓他動容的,是李墨的無私。李墨不問報酬,不圖私利,只是傾盡所能地教導,那份為漢家百姓尋求生機的信念,讓陳青覺得這個男人,值得他信任。
一日訓練結束,兩人坐在塢堡的角落,看著遠處南陽城的輪廓。夕陽為城牆披上了一層血色,卻無法掩蓋其下的波濤洶湧。
「李兄,你教的這些,真是太管用了。」陳青由衷地讚歎道,「我陳氏鄉勇若能學得十之二三,將來應付那些小股胡人或流寇,便更有底氣了。」他嘆了口氣,語氣轉為沉重:「只是南陽城裡頭,比咱們這鄉野更複雜。老爺子說的沒錯,這城瞧著太平,實則暗潮洶湧,多方共治。氐人雖然是當家的,可那些大漢姓的豪強,哪個不是暗地裡盤算著自己的利益?還有其他胡族部落,也都不是省油的燈。」
李墨點點頭,深有同感。他望向西方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冰冷:「何止是南陽城裡頭,這整個中原,又有哪塊地兒是真正乾淨的?」他輕聲道出自己和婉兒的來歷:「我夫妻二人,從西方華陰城而來。」
他簡單卻沉重地講述了華陰城被氐人鐵蹄摧毀的過程,百姓的哭號、戰友的倒下、城池的淪陷。每說一句,他的指甲便在掌心掐得更深一分,眼中燃燒著難以壓抑的憤怒與悲痛。那不是尋常的「兵敗」,而是徹底的毀滅。他提到了飢荒、疫病,以及為了活命,他們如何跨越了上百里的苦難路程。
陳青聽得義憤填膺,拳頭緊緊攥起。他雖然生長在南陽,也知道胡人的殘暴,但李墨親口講述的這些,依然讓他感到無比的憤慨:「可惡!這些胡人!在城裡頭對咱們漢人欺壓也就罷了,在城外也是各種強取豪奪,燒殺搶掠,無惡不作!簡直不是人!」
他看著李墨,眼中充滿了敬意:「李兄,你與嫂夫人能從那樣的煉獄中活下來,還能守護城池到最後一刻,陳青真是敬佩萬分!像你們這樣的英雄,才是我漢家兒郎的骨氣!」
李墨只是搖了搖頭,沒有多言,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。英雄?他只是個沒能守住家園的敗兵罷了。但陳青的這番話,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難得的共情與理解。在這亂世之中,能遇到這樣一個義憤填膺的同胞,足以稍慰他心頭的傷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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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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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日,李墨正在操練鄉勇,指導他們如何利用地形進行掩護,陳老爺子緩步走上前來。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,待鄉勇們休息時,才示意李墨過來。
「李教頭,老夫觀你近日操練鄉勇,可謂盡心竭力,成效顯著。我陳氏塢堡的兒郎們,精氣神都不同了。」陳老爺子撫著花白的鬍鬚,眼中帶著讚許。隨後話鋒一轉,語氣中帶著幾分深思:「老夫也聽青兒說了你的來歷。你與夫人在此地,總不能久居。不知你將來,欲往何處安身?」
李墨聞言,心中升起一絲暖意。他知道,陳老爺子這是關心,也是在探尋他的意向。他輕嘆一聲,搖了搖頭:「回老爺子,晚輩慚愧。經歷華陰城一役,家園盡毀,如今真不知何去何從。只求能與婉兒尋得一處安穩之地,安身立命,便足矣。」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,對未來的茫然也是真實不虛。
陳老爺子沉吟片刻,目光深邃。他知道李墨這樣的人,不可能只甘於在鄉野塢堡度日。他緩緩開口,給出了幾個建議:
「老夫有幾個想法,你姑且聽聽。」陳老爺子伸出手指,緩緩數道:
「其一,我陳家塢堡,每隔些時日便會組織商隊進南陽城行商交易。若你夫妻願意,可隨商隊一同入城。憑李教頭你的本事,無論是尋個護院,還是謀個差事,定能在南陽城內謀得一席之地。南陽雖非樂土,但畢竟是大城,機會也多。」
「其二,你與夫人也可選擇繼續在陳家堡住下,老夫許你一個客卿教頭的位子,吃穿不愁,也給你們合理的報酬。平時可隨我們的商隊往來,見識一番。只是……」陳老爺子話鋒一轉,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,「我陳家堡雖看似堅固,但若真有大軍來犯,這區區塢堡,也終究是守不住的。」他提醒李墨,莫要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一個鄉野塢堡上。
「其三嘛,若你志向更高遠,可考慮往南方襄陽去。」陳老爺子指了指南方,語氣中帶著一絲期盼,「那邊是晉人的地盤,都是漢家兒郎。聽聞那裡是東晉的北方重鎮,應當會比我等這裡更加安穩一些。」
李墨聽著陳老爺子的建議,心中迅速權衡。第一個方案,進入南陽城,既能讓自己和婉兒脫離鄉野,獲得更多的機會,也能在城中觀察局勢,為未來的選擇做準備。第二個方案雖然安穩,但正如老爺子所言,終非長久之計,他也不能總寄人籬下。至於第三個方案,襄陽固然是漢人之地,但路途遙遠,且他對那邊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,風險太大。
再三思量後,李墨抬頭,眼中帶著堅定:「多謝老爺子為晚輩思慮周全。晚輩願選擇隨陳家堡商隊入南陽城,去城中闖蕩一番。亂世之中,若能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,便已是萬幸。」
陳老爺子聞言,眼中閃過一絲讚許。他欣賞李墨的果敢與決斷。他點了點頭,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,沉甸甸的。
「這是你這段時日操練鄉勇的酬勞,你收下吧。雖不多,也夠你夫妻二人在城中立足。」陳老爺子將錢袋遞給李墨,「明日清早,便會有商隊入城,你與夫人可隨他們一同前往。入城之後,若有何難處,可去城西的陳氏米糧鋪尋掌櫃的,說是我引薦的,他會照應一二。」
李墨收下錢袋,心中感激萬分。他知道這筆銀兩對陳氏塢堡來說也非小數目,更重要的是老爺子這份情誼和關照。
「多謝老爺子!李墨定不辜負您的期望!」李墨鄭重行禮。
翌日清晨,天邊泛起魚肚白,李墨和婉兒混在陳氏商隊中,緩緩靠近南陽城。越是接近,周圍的喧囂便越發濃烈。不再是鄉野的寂靜,而是人聲鼎沸、車馬轆轆的嘈雜。各式各樣的口音混雜在一起,駝鈴聲、吆喝聲、以及偶爾傳來的皮鞭聲,譜寫著亂世大城的獨特樂章。
他們隨著商隊的隊伍,在城門前排起了長龍。幾名全副武裝的氐人士兵,身披鐵甲,手持長戈,面無表情地守衛著。他們的膚色較深,輪廓深邃,與李墨和婉兒熟悉的漢人面孔截然不同。李墨的目光從他們冷酷的臉上掃過,心中那份因華陰城破而生的仇恨如同針扎,但他極力克制,臉上沒有流露絲毫異樣。他緊緊牽著婉兒的手,感受著她掌心的微涼,提醒自己此刻絕不能衝動。
隊伍緩慢向前挪動。每個入城的人都要接受盤查。士兵們不時粗魯地推搡著難民,呵斥聲此起彼伏。輪到陳氏商隊時,一位臉上帶著刀疤的氐人軍官走上前來。
「何人入城?貨物為何?」軍官的聲音帶著北方胡人特有的沙啞與生硬。
陳氏商隊的掌櫃是個精明的中年漢子,他立刻堆起笑容,上前遞上一小袋碎銀,恭敬道:「軍爺,小的是陳氏米糧鋪的,從鄉下運些土產來城裡售賣。這些都是自家人,帶著家眷來城裡探親。」他指向李墨和婉兒,「這兩位是族中遠親,想在城裡找些活計。」
軍官掂了掂錢袋,滿意地點了點頭。他的目光落在李墨身上,銳利地打量著。李墨此刻已換上了一身樸素的布衣,將那件軍服藏在包裹最深處。他弓著身子,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飽經風霜的普通農戶,眼神低垂,避免與軍官直接對視。他的戰馬也經過一番簡單的打理,卸下了戰甲,馱著些許貨物,看起來更像是一匹尋常的役馬。
軍官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李墨的臂膀上,那裡雖然被衣服遮蓋,但依然能看出輪廓略顯不自然。「你這臂膀…可是受了傷?」他隨口問道。
李墨心頭一跳,但臉上沒有絲毫破綻,苦笑一聲:「回軍爺,小人早年在鄉野打獵時,不慎被野獸所傷,落下些病根,不礙事。」他隨意活動了一下手臂,動作自然,沒有露出破綻。軍官見他回答流暢,又收了銀錢,便也沒再細問。
「放行!」軍官大手一揮。
李墨和婉兒的心頭同時一鬆。他們隨著商隊的人流,終於穿過高大的城門洞,踏入了南陽城。眼前豁然開朗,一股屬於大城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。
街道寬闊,雖然地面泥濘,但兩旁店鋪林立,遠比李墨見過的任何一座城鎮都要繁華。各種叫賣聲、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。街上人潮如織,有穿著樸素的漢人百姓,有身著各色胡服的異族商旅,也有趾高氣揚的氐人官員和士兵。酒肆的香氣、小吃的味道、以及混雜著泥土和牲畜的氣味,交織成一幅生動的亂世浮世繪。
循著陳老爺子給的地址,李墨和婉兒來到南陽城西的陳氏米糧鋪。這鋪子規模不小,米糧堆得像小山,進進出出的腳夫絡繹不絕,顯示著陳氏在城中的穩固勢力。掌櫃是個精瘦卻精明的漢子,聽聞李墨自報家門,又說是陳老爺子親自引薦,立刻態度熱絡起來。
「哎呀,李教頭、李夫人,老爺子早就派人傳信來了,快快請進!」掌櫃熱情地將兩人迎入後堂,端上熱茶,又吩咐人準備了熱食。他看著李墨帶著疲憊卻不失堅毅的臉,以及婉兒蒼白卻安靜的面容,心裡多少也明白了這對夫妻的不易。
同為漢人,又身處胡人統治之下,掌櫃對李墨二人的遭遇感同身受。他不僅詳細詢問了他們的近況,還主動提出各方面的照應:「城裡亂得很,人生地不熟的,有什麼難處儘管跟老弟說。租房、打聽活計,我都能幫得上忙。」
掌櫃的熱情和周到,讓李墨和婉兒備感溫暖。他們在米糧鋪裡簡單用了餐,感受到了難得的安心。
在掌櫃的熱心幫助下,李墨和婉兒很快在城西找到了一處租房。那是一間相對安靜的小院,離米糧鋪不遠,雖不大卻收拾得乾淨整潔,有兩間屋子和一個小小的院子。這對他們來說,已是奢求。
然而,當掌櫃說出租金時,李墨的心還是不由得一沉。亂世之中,人多地少,城內寸土寸金,特別是這種能安穩落腳的地方。租半年,竟然花去了他們大半的盤纏! 雖然陳老爺子給了一筆酬勞,再加上原有的積蓄,這也只夠他們勉強撐過半年。
看著所剩無幾的錢袋,李墨和婉兒對視一眼,臉上都浮現出壓力。雖然終於有了安身之所,但這份短暫的「安穩」卻是建立在飛速消耗的積蓄之上。
「墨郎,這…」婉兒輕聲開口,眼中閃過一絲擔憂。
李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,語氣堅定:「無妨,婉兒。至少咱們有了個落腳的地方,能好好歇息了。眼下最大的事,就是得趕緊找個活計,掙些錢來養活自己。」
他們知道,在這座表面繁華卻暗藏洶湧的南陽城,要真正立足,遠比想像中要困難。生存的壓力,像一座無形的大山,悄然壓在了他們剛剛安穩下來的心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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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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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墨在南陽城西的街巷中轉悠了三天,幾乎跑斷了腿,心頭的焦慮像野草般瘋長。城裡最多的活計,無非是碼頭的搬運工、街邊的雜役、或是店鋪裡的夥計。這些都是賣命的苦力,薪水微薄得可憐,勉強糊口,卻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每月的房租和日常開銷。更重要的是,他絕不允許婉兒為了生計而拋頭露面,她的容貌在亂世之中,無疑是個巨大的隱患。
就在他感到有些焦頭爛額時,巷口傳來一陣嘈雜。幾個衣衫襤褸的漢人苦力,正用草蓆裹著一具屍體,吃力地往外抬。屍體散發著一股異味,圍觀的百姓紛紛掩鼻避讓,臉上寫滿了恐懼。
「又是『瘟病』!」有人低聲咒罵。
「城東那邊也鬧得厲害,聽說每天都有人抬出來。」另一個人接話。
李墨心頭一凜。他立刻想到老郎中傳授的防疫知識。他上前幾步,隔著人群朝那屍體瞥了一眼。屍體膚色發青,口鼻有血污,結合周圍人的反應,他心中已有幾分把握,這確實是疫病的徵兆。
他深吸一口氣,知道這是風險,卻也可能是他急需的機會。他想起老郎中強調過,在亂世,對這些「怪病」束手無策者眾,而懂其門道的人卻少之又少。
他不再猶豫,直接繞過人群,循著屍體運送的軌跡,來到城中一處由氐人軍營臨時劃出的隔離點。那裡有幾個氐人士兵在看守,他們面色不善,趾高氣揚地驅趕著圍觀者,確保沒有人靠近。周圍彌漫著消毒用的硫磺味和腐敗的氣息,令人作嘔。裡面傳來病患絕望的呻吟,而處理屍體、清理排泄物的,則是被徵用來的大批漢人壯丁或奴隸,他們臉色發白,動作麻木,顯然是在承受巨大的壓力和恐懼。
李墨站在外圍觀察了一會兒。他看到這些被徵用的漢人壯丁雖然人數不少,但他們只是被動地執行命令,粗暴地將屍體焚燒或掩埋,並沒有任何有效的防護措施,也缺乏系統的潔淨流程。氐人士兵只是隔著一定距離監督,並不願親自靠近。
他咬了咬牙,走到距離最近的一個氐人士兵面前。
「軍爺,小人略懂些防疫之術,或許能為諸位排憂解難。」李墨沉聲說道,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。
氐人士兵一愣,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見他穿著普通,又沒有兵器,眼中閃過一絲輕蔑。「胡說八道!一個漢人也敢在此信口雌黃!」其中一個士兵不耐煩地喝道。
「軍爺勿惱。」李墨不為所動,從懷中掏出幾張老郎中給的草藥圖樣和寫著簡單防疫之法的紙條,那是他連日來背熟的。「小人曾在鄉野醫者處學得些粗淺醫術,知道這些『瘟病』若不及時處置,恐會蔓延全城,到時候便是一發不可收拾。看這病症,應當是濕熱夾穢、外感風邪所致。若能以清熱解毒之草藥燻蒸,再配合隔離、潔淨之法,或許能有效控制。」
他雖然說得客氣,但話語中透露出的專業與條理,卻讓那幾個原本輕視的士兵面面相覷。在疫病面前,他們這些只會用蠻力的武夫也感到束手無策,而眼前這個漢人,說得頭頭是道,似乎真有幾分門道。
一個氐人小頭目模樣的軍官走了過來,他顯然已被這幾日的疫病搞得焦頭爛額。他眼神銳利地盯著李墨,問道:「你說的都是什麼?若敢胡言亂語,小心你的腦袋!」但他沒有像其他士兵那樣直接呵斥,因為他知道這些瘟疫確實讓他們的首領很頭疼。
李墨看準機會,上前一步,將紙條遞給他:「軍爺,小人願入內一試,若無效,李某甘願受罰,任憑處置。若能有效,也算是為城中百姓解除了病患。這法子,軍爺可以去尋城中略懂醫理的人問問,是否可行。」
或許是病患日益增多,氐人內部也焦頭爛額,急需任何可能的解決方案。小頭目猶豫了一下,最終被李墨的鎮定和那些不明覺厲的「醫術詞彙」說動。他想,反正死馬當活馬醫,讓這個漢人去試試也無妨。
「好!若你敢耍花樣,我便將你亂刀砍死!」小頭目惡狠狠地威脅道,但語氣中已帶著一絲默許。他轉頭對身旁一個漢人壯丁示意:「你,帶他進去登記!看他能耍什麼花樣!登記後明早來這裡報到!」
回到租住的小院,婉兒見李墨這麼早就回來,有些驚訝。當李墨將自己找到工,且薪酬豐厚的好消息告訴她時,婉兒的臉上卻浮現出喜憂參半的神色。
「墨郎,你說的這份工……」婉兒輕聲開口,語氣中難掩憂慮。
「你的上司是氐人,他們會不會對你不好?」婉兒親眼見過氐人的粗暴與傲慢,對他們深懷恐懼與厭惡。她擔心李墨獨自一人在那些仇敵手下做事,會遭受欺辱,甚至性命之憂。
接著,她又緊蹙眉頭,細思量著那份工作的內容:「還有,那可是處理瘟疫……這種活兒太危險,萬一你……」婉兒沒再說下去,但眼中滿是深切的擔憂。她知道亂世中的瘟疫有多麼可怕,那是比刀劍更難防禦的無形殺手,她害怕李墨會因此染病。
「墨郎,我……」婉兒猶豫了一下,還是鼓起勇氣說道:「我雖不善武藝,但也懂得一些算數和寫字。若你實在尋不到合適的活計,我可以去劉掌櫃那邊幫忙雜活的。哪怕只是幫忙記記帳、算算米糧,總能掙些錢,也能讓你少些擔憂。」她不想成為李墨的負擔,更想為兩人的生計分擔壓力。
李墨看著婉兒眼中的關切與擔憂,心頭一暖。他知道她的顧慮都情有可原,但他已下定決心。他輕輕握住婉兒的手,安撫道:「婉兒,別擔心。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,但這瘟疫之事,我不是全無所知。老郎中教我的那些法子,我都記在心裡,會小心行事,盡力保護自己。」
他眼神堅定地望向婉兒:「至於氐人,我自有應對之策。這份工雖有風險,但薪酬確實豐厚。咱們的盤纏已所剩無幾,這也是眼下最快能解燃眉之急的法子。先讓為夫去試試看,若真有什麼不妥,墨絕不會逞強,屆時再請婉兒幫忙不遲。」
他知道婉兒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,但眼下他們確實需要這份收入來維持生活。而且,他心底深處,也有一股隱秘的使命感在作祟。面對瘟疫,他不能視而不見,他想證明自己除了是個軍人,也能在另一個戰場上有所作為。
婉兒看著李墨堅定的眼神,知道他已下定決心,便不再多言,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。她的心頭雖然仍有不安,但對李墨的信任,讓她願意支持他的決定。
次日,李墨便按照約定前往了城中臨時劃出的隔離點。他原以為會受到刁難,卻沒想到,那些氐人士兵一看到他,反而像是看到了救星。
為首的小頭目,一臉的焦躁與恐懼,顯然疫病的蔓延已讓他寢食難安。他哪裡還有昨日的傲慢,一見李墨,便急不可耐地揮手:「你來了正好!那些該死的『瘟病』,連神明都無法阻止!你不是說懂什麼防疫之術嗎?這裡的一切,都由你來負責!若是不能制止,仔細你的腦袋!」
他將幾個早已嚇破膽的漢人壯丁和奴隸指給李墨,扔下一句「有什麼需要,儘管吩咐他們去做」後,便遠遠地退開,甚至不願多靠近一步。顯然,氐人只想當個甩手掌櫃,他們對瘟疫的恐懼,甚至超越了對權力的掌控欲。 他們只顧著看管,卻根本不願親自涉足這片死亡之地。
李墨看著那些戰戰兢兢的漢人壯丁,又掃了一眼遠處戒備森嚴卻又畏縮不前的氐人士兵,心中明白,這就是他放手施展的機會。
李墨沒有浪費時間。他深吸一口氣,將老郎中傳授的知識與自己作為軍人的執行力結合起來,迅速在混亂的隔離點建立起一套高效且務實的防疫體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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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嚴格隔離與分區管理: 他首先將隔離點進行了詳細劃分。將病症輕微者、重症患者和死亡者分開,避免交叉感染。他命令壯丁們用簡單的木樁和繩索,甚至是在地上劃線,劃分出**「清潔區」和「污染區」**,嚴禁混雜。對於新送來的病患,李墨堅持要求先在入口處進行初步檢查,根據症狀再分配到不同區域。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xpT5UxZjs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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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VeKmueSPzo - 徹底潔淨與焚燒: 李墨要求壯丁們用石灰水對地面和牆壁進行每日徹底清洗和消毒。對於病患的排泄物和嘔吐物,他要求壯丁們戴上濕布遮掩口鼻(他讓他們用布浸濕醋水),然後用土掩埋或直接焚燒。他特別強調,凡是接觸過病患的衣物和寢具,都要在太陽下長時間曝曬,或直接焚毀。對於死亡的屍體,他堅持要用烈火焚燒,而非草草掩埋,以杜絕傳染源。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GHr81XHaD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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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gRZ7MyyKV9 - 簡易防護與個人衛生: 他教導那些壯丁如何用濕布包裹口鼻,簡陋卻有效。他也要求他們在處理完病患或屍體後,必須用大量清水徹底洗淨雙手,並更換乾淨的衣物。他會定時巡視,確保這些最基礎的衛生措施能被嚴格執行。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bWbe7NfrY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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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ZSlR0i8iZF - 草藥燻蒸與驅散瘴氣: 李墨派人去城中尋找老郎中提及的清熱解毒、驅瘟避疫的草藥。他指導壯丁將這些藥草熬煮後,用熱氣燻蒸隔離區的空氣,並將草藥渣混入泥土,塗抹在隔離點周圍,試圖驅散瀰漫的「瘴氣」。雖然這更多是心理安慰,但在當時的條件下,卻是能做的極限。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NB75HNVzA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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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9VpffLgnPa - 飲食與休息的關注: 除了防疫措施,李墨也關注了那些被徵用的漢人壯丁的飲食和休息。他知道,人一旦虛弱,便更容易染病。他會向氐人軍官提出請求,要求足夠的糧食和飲水,並保證壯丁們能有足夠的休息時間,避免過度勞累。
在李墨的努力下,南陽城內的疫病終於得到了初步控制。隔離點不再是一片混亂的煉獄,新的病患數量顯著下降,死亡的陰影似乎也開始消散。氐人士兵們雖然不懂其中門道,但眼前的實效卻讓他們對這個漢人教頭的態度大為轉變,從最初的輕蔑轉為幾分依賴和敬重。
就在此時,李墨知道是時候運用自己唯一的籌碼了。他選擇了一個疫病得到最有效控制的上午,主動找到了那個氐人小頭目。
「軍爺,小人今日前來,是想向您辭行。」李墨拱手,語氣平靜而堅定。
小頭目聞言,臉色驟變,他以為自己聽錯了。「辭行?你說什麼胡話!誰准你辭行了?」他立刻警惕起來,瘟疫的威脅雖被遏制,但尚未完全解除,李墨這個「疫病剋星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李墨不慌不忙,解釋道:「軍爺,小人能力微薄,能為南陽城盡一份力,已是榮幸。只是……近日有城中豪族聽聞小人略懂些武藝,願高價聘請小人前往擔任護衛。那邊開出的薪酬,足足比這裡高出許多。小人夫婦二人,畢竟也要餬口,實是難以推辭。」他撒了個看似合理的小謊,卻正中氐人的軟肋——他們既不願多出錢,又怕瘟疫再起。
小頭目一聽,臉色更是難看。他當然不希望這個漢人就這麼走了。瘟疫這玩意兒實在詭異,萬一李墨走了,疫情又捲土重來,那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。而且,要再找一個懂這些「玄乎」防疫之術的人,談何容易?
「胡說八道!你一個漢人,能有什麼人敢高價聘請!」小頭目嘴硬,但語氣中已帶上了幾分色厲內荏。「你莫不是想耍花樣?我告訴你,若你敢走,我讓你夫妻二人都走不出南陽城!」他威脅道,卻沒意識到自己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慌張。
李墨只是平靜地看著他,不語。
小頭目見威脅無效,最終還是沒辦法,權衡利弊後,一咬牙,狠下心來:「罷了!你這漢人,算你狠!你說那邊給你多少?我給你加一倍! 不許再提什麼辭行!聽明白沒有?」他惡狠狠地瞪著李墨,彷彿在說「這是恩賜」。
李墨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,但臉上卻擺出一副「勉為其難」的神情。他遲疑了片刻,才不情不願地拱手道:「既然軍爺如此盛情,小人……便只好卻之不恭了。多謝軍爺抬愛,小人定會盡心盡力。」
就這樣,李墨憑藉著自己不可替代的專業能力,為自己爭取到了更優厚的待遇。婉兒得知後,雖然對李墨的做法感到心驚,但也為他們夫婦能有更好的生活條件而感到欣慰。
隨著瘟疫得到穩固控制,李墨在氐人那裡的話語權也隨之提升。他不再滿足於僅僅在隔離點內處理病患,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整個南陽城。他深知,要徹底杜絕疫病,必須從根源抓起,改善整個城市的衛生狀況。
在氐人小頭目「全權負責」的默許下,李墨開始大膽推行一系列衛生措施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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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城中大小便處理: 李墨說服氐人,撥出一部分漢人壯丁,在城中劃定專門的公廁區域,並強制要求居民前往定點排泄。他指導壯丁定期清理這些排泄物,用泥土掩蓋,並要求將其運往城外進行深埋或焚燒,而非任由其在街頭巷尾堆積。
- 推廣飯前洗手: 李墨讓人用簡單的圖畫(如手捧清水、碗筷乾淨的樣子)貼在街頭巷尾,並在人口聚集處派人宣導,解釋飯前洗手能避免「病從口入」。這項措施從城內各處的食鋪和市集開始推廣,雖然推行不易,但隨著疫病的消退,百姓們也逐漸意識到其好處。
- 飲用開水: 許多疾病源於不潔的飲水。李墨力排眾議,要求城內的飲水設施必須定期清潔,並建議百姓將飲用水煮沸。在人煙密集處,他甚至嘗試讓氐人出面,設置一些供給熱水的點,並嚴令禁止直接飲用生水。
- 垃圾定點堆放與清理: 李墨組織人手,在城內各處設置垃圾堆放點,定時收集並運往城外處理,避免垃圾腐爛滋生蚊蠅,改善了城內空氣質量。
這些措施起初遭到不少抵觸,尤其是來自那些習慣了隨意倒垃圾、隨地大小便的百姓。但隨著時間的推移,疫病得到了有效控制,而南陽城內的環境也肉眼可見地變得清潔,甚至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。
不只是疫病,連南陽城中的秩序都因此大幅改善。 過去街頭巷尾的污穢減少了,百姓的生活環境得到了提升。這不僅讓氐人對李墨的能力更加信服,也讓南陽城內的漢人百姓對他產生了由衷的敬佩與感激。李墨,這個來自華陰的逃難者,開始在這座仇敵統治的城池中,悄然建立起自己的聲望與影響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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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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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墨在南陽城的日子漸漸穩定下來。他的防疫之術確鑿有效,那曾經籠罩在城池上空的疫病陰霾,如今已消散大半。氐人統治者雖然嘴上不說,但給予的薪俸卻是實打實的豐厚,李墨和婉兒的生活壓力大為緩解,甚至能偶爾買些時鮮果蔬,日子總算有了些盼頭。
然而,這份「安穩」卻是淺薄的。李墨的聲名,像一塊投入湖中的石子,激起了南陽城內複雜勢力的漣漪。他所展現出的組織能力、決斷力,以及那套顛覆傳統的衛生知識,無疑是亂世中各方爭奪的人才。他原本編造的「挖角事件」,竟不知不覺中成了真。
最早找上李墨的,是城中幾支頗具影響力的漢人世家。他們是南陽的「地頭蛇」,根基深厚,與陳氏塢堡也有姻親或生意往來。
一日晌午,李墨剛從隔離點歸來,正準備回家,卻在巷口被劉掌櫃攔了下來。
「李教頭,有件事想與你說說。」劉掌櫃笑得意味深長,將他引到米糧鋪後院的茶棚。
「掌櫃的,何事如此神秘?」李墨心中已有預感。
劉掌櫃壓低聲音:「城西的張家和王家,你可知曉?都是南陽城裡響噹噹的大戶。他們聽聞你防疫有功,對你十分讚賞。這不,張家老爺子今日派人來傳話,想請你去府上坐坐,談談『城中防疫心得』。你可別小看了,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得的。」
李墨眉頭微挑,他知道這「談心得」不過是個藉口。他心裡盤算著:「張家?王家?」他確實不曾刻意展露軍事素養,頂多是陳青從他口中套出他曾為軍人。或許陳氏塢堡將他推薦給了他們。
「掌櫃的,小人不過粗通醫理,何德何能,能入張老爺子的法眼?」李墨故作謙虛。
劉掌櫃輕輕搖扇:「李教頭哪裡話?這滿城上下,誰人不知你『李教頭』的大名?瘟疫能被鎮住,可全是你李教頭的功勞!張老爺子雖年邁,眼光卻是毒辣得很。他還說了,若李教頭願意,可為你在府上尋個管事的位置,統領家丁僕從,俸祿也定然比你現在要高出不少,還能為你夫妻二人在城中尋個更好的住處。」
「管事?」李墨心中一動。這不僅是更高的薪水,更是在城中紮根的機會。他知道這些豪強看中的不光是防疫,更是他治理和組織的才能。
「李教頭莫急著回絕,」劉掌櫃湊近了些,「這些大戶,家底豐厚,門路也廣。而且,他們都是漢人,總比在氐人手下幹活要自在些,你說是不是?」劉掌櫃說到最後一句,語氣意味深長,顯然知道李墨對氐人的態度。
李墨沉吟片刻,目光深邃:「多謝掌櫃費心。此事重大,容李某回去與拙荊商議一二。」他心中明白,漢人豪族的橄欖枝,對他而言是個相對安全的選擇。
與此同時,李墨的「辭職加薪」事件,也引起了氐人更高層的關注。那個曾經的氐人小頭目,如今見到李墨已不敢再頤指氣使,反而處處透著討好。
「李教頭!李教頭!今日城守府的校尉大人親自來問了,說對你近來治理疫病的手段十分欣賞,想請你去府上喝茶!」小頭目滿臉堆笑,語氣裡帶著幾分諂媚。
李墨知道,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。氐人內部並非鐵板一塊,高層將領之間也有各自的勢力盤算。
「校尉大人?」李墨故作疑惑。
「正是!是咱們城守大人手下最得力的呼延校尉!」小頭目連忙解釋,「他老人家說了,像李教頭這樣的能人,只負責小小一個隔離點,實在是屈才。若李教頭願意,他願上報城守大人,請你擔任軍營中的『醫政官』,統領所有軍營的防疫事務,掌管數百人,俸祿更是現今的三倍!」
李墨聽聞,心中冷笑。軍營醫政官?掌管數百人?這聽起來的確是個高位,但在仇敵麾下為他們效力,管理這些曾經踐踏漢人土地的氐人士兵,他心中如何能甘?然而,表面上他仍需維持平靜。
「呼延校尉如此厚愛,小人感激不盡。只是……」李墨語氣緩慢,顯出幾分猶豫,「小人不過鄉野之人,醫術粗鄙,豈能擔此大任?況且,小人對軍中事務知之甚少,恐難勝任。」他藉口自己「不懂軍務」,來拒絕這個顯赫卻危險的職位。
小頭目卻急了,生怕李墨再次溜走:「李教頭何必過謙!你的能耐,我們都看在眼裡!至於軍務,你只要負責防疫醫政,其他無需你操心!呼延校尉還說了,若你願來,可為你全家提供前秦的『正式戶籍』,以後在城中,你便是我前秦正式的臣民,無人再敢欺辱!」
這份「正式戶籍」的誘惑力極大,意味著真正的安定和不再被歧視的地位。但李墨知道,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將更深地捲入氐人的體系。他只能婉轉推辭,為自己爭取時間。
除了漢人豪強和氐人內部,還有一些在南陽城中求存的小股胡族部落,也透過一些間接的渠道,向李墨伸出了橄欖枝。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比漢人百姓好多少,同樣受盡氐人主流勢力的壓迫,也飽受疫病的威脅。
某日,一位面容樸實的羌族老者,帶著一個翻譯,找到了李墨。他們沒有高官厚祿,也沒有華麗的辭藻,只是真誠地請求。
「李……李先生,」羌族老者用生硬的漢語,透過翻譯說道,「我們部落的人,最近也病了許多。我們聽說你……你很厲害。如果你願意,請你來我們部落,幫我們看看病,教我們怎麼活下去。我們……我們沒有很多錢,但我們會把最好的牲畜,和最真誠的祝福給你,會把你當做我們的親人。」
李墨看著他們眼神中樸實的信任和無助,心中一時複雜。這些也是在亂世中掙扎求存的生命。這份邀請雖然誘惑力最低,卻也最真誠,讓李墨看到了亂世中不同民族的共存與掙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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帶著城中各方勢力的「橄欖枝」,李墨回到了與婉兒的住處。小院內,婉兒正細心地整理著衣物,見李墨歸來,便迎上前來,為他端上熱茶。
「墨郎,今日回來得遲,可是有什麼煩心事?」婉兒輕聲問道,察覺到李墨眉宇間的深思。
李墨點了點頭,將今日城中各方勢力的邀約一一道來:氐人高官的拉攏,漢人豪強的橄欖枝,還有羌族人的樸實請求。他將其中的利弊權衡,詳細地告知了婉兒。
婉兒聽完,面露憂色,卻沒有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。「墨郎,你是家中的主心骨,這些大事都由你來定奪便是。」她輕輕握住李墨的手,眼中滿是溫柔與牽掛,「婉兒只求你……無論做何選擇,都要將自身安危放在首位。只要你平安,去哪裡、過什麼日子,婉兒都無怨無悔。」她的要求很簡單,卻也最沉重,讓李墨的心頭湧起一股暖流。
李墨感受到婉兒的信任與擔憂,心中更加堅定。他知道,自己必須為他們兩人的將來謀劃一條安全的出路。
回到屋內,李墨在心中仔細梳理著這幾日收到的所有邀約。
首先被他排除的,便是氐人的條件。無論他們開出多麼優厚的待遇,無論是軍營的「醫政官」還是正式的戶籍,李墨都無法接受。他曾親眼目睹臨洛城、華陰城在胡人鐵蹄下的慘狀,那份刻骨銘心的仇恨,讓他絕不可能心甘情願地在這些仇敵手下打工一輩子,更不可能成為欺壓漢人的幫兇。那將是對他死難戰友的背叛,對他內心漢人氣節的褻瀆。他深知,那份仇恨會像一根毒刺,時刻扎在他的心頭,讓他無法安寧。
至於羌族部落的邀請,李墨認為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。他們或許真誠,但自身實力弱小,無法提供足夠的保護,更不能滿足他尋求長遠發展的目標。然而,李墨也看到了其中的潛在價值。他知道,亂世之中,多一個朋友,就多一條生路。
於是他心中有了計較。他沒有直接拒絕羌族,而是透過上次那位羌族老者派來的人,委婉地表達:「蒙各位抬愛,李某感激不盡。只是李某如今還有他事在身,實難脫身前往部落。不過,若各位信得過我,可派族中青壯過來學習疫病防治之法,李某願傾囊相授,絕不藏私。」他這麼做,一方面是回報這份真誠,另一方面也是為日後多一個盟友或退路鋪路。疫病無情人有情,將來若有變故,這些學會防疫之術的羌族人,或許能提供意想不到的幫助。
最終,李墨的目光落在了王氏與張氏這兩家漢人豪強的邀約上。
他們的條件優厚,能提供更高的俸祿與更好的住處。更重要的是,他們是漢人。雖然他們可能名義上依附氐人,但骨子裡仍是漢家血脈。在他們手下做事,不僅能減少李墨內心的牴觸,也能讓他有更多機會接觸城中的漢人勢力,為將來尋找真正的出路積蓄力量。
「婉兒,我已有了決定。」李墨轉頭對婉兒說道,「我準備去與城中的王氏和張氏談談。他們是漢人豪族,雖然如今南陽在氐人治下,但他們終歸是同族,行事也會相對周全。在他們那裡謀個差事,或許能找到一條穩妥的路。」
婉兒點點頭,眼中雖然仍有隱憂,但李墨的決斷與沉穩,讓她感到安心。「只要墨郎平安就好。」
李墨深知,這兩家漢人豪強的邀約,對他和婉兒未來在南陽的立足至關重要。透過劉掌櫃的安排,他決定先分別拜訪張家和王家,仔細權衡其中的利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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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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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氏的府邸坐落在城中偏東,佔地廣闊,門庭深邃。接待李墨的是張家的二管事,一位精明幹練的中年人。他將李墨引到一間雅緻的書房,奉上香茗,隨後,張家老爺子——一位雖已年邁,但精神矍鑠、眼神銳利的老者,緩步而出。
張老爺子沒有過多寒暄,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對李墨的欣賞:「李教頭防疫有功,南陽百姓有目共睹。你雖非醫家出身,卻能憑藉一套獨特的法子,將疫病壓制下來,這等組織與決斷之能,才是老夫所看重的。」
他隨後拋出了張家的條件:「老夫欲聘請李教頭為我張府大管事,統領府內大小事務。俸祿自然豐厚,遠超你現今所得。最重要的是,張家未來在城中行事,無論是商貿往來,還是應對各方勢力,李教頭皆可參與其中,共商決策。老夫賞識的,是你這份應對亂局、化解危難的才能。」
張老爺子言辭懇切,姿態中透著對人才的極度渴望。他甚至暗示,張家在南陽雖依附前秦,但也暗中有所佈局,李墨若加入,將能接觸到更深層次的信息。這份「參與決策」的承諾,對於一個從底層士兵爬上來的李墨而言,無疑是極大的信任和重視。李墨感受到張家對他能力的肯定,心頭不由一熱。這不單是個高薪職位,更是一個能施展抱負的平台。
隨後,李墨又前往了王氏府邸。王氏的風格與張家截然不同。接待他的是王氏族長——一位正值壯年、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。王族長沒有讓他枯坐堂中,而是直接帶著李墨,開始了一場非同尋常的「參觀」。
「李兄弟,不必客氣,喚我王兄便可。」王族長一開口就顯得十分親切,「耳聞李兄弟大才,王某佩服。不過坐而論道,不如起身看看。」
他先帶李墨去了王家在城中的最大米倉,那裡堆積如山的糧食讓李墨驚歎。王族長坦言:「這些糧食,既是王家的命脈,也是南陽百姓的活路,更是亂世中各方勢力覬覦的肥肉。如何確保其安全,流通順暢,乃是頭等大事。」
接著,他們又去了王家的染坊,熱氣騰騰的染缸,五彩斑斕的布匹,展示著王家雄厚的財力。最後,王族長甚至帶李墨去了王家在城郊秘密訓練的鄉勇營地,雖然規模不大,但可以看出王家對武力的重視。
一路上,王族長不時停下,直接拋出問題:「李兄弟,你覺得這米倉的管理還有何處可改進?這染坊的物料轉運可有更高效的法子?或是這些鄉勇的操練,你看還有沒有什麼別的見地?」他沒有像張老爺子那樣直接許諾職位,而是直接詢問李墨的意見,仿佛在說,你看上哪裡,我都可以給你。
「李兄弟,你身負大才,非尋常流民可比。」王族長誠懇地望向李墨,「王某欣賞你這份實幹的本事。所以,我王家給你一個承諾——不論是教頭、管家,或是你方才看到、甚至想到的任何一個職位,只要你願意加入王家,我都可以允諾。王某只希望,能與李兄弟交個朋友,共謀亂世生存之道。」
這份坦誠和直接,讓李墨感受到了莫大的尊重。王族長沒有居高臨下的姿態,而是將他視為平等的合作者。他不僅重視李墨的能力,更重視李墨這個人。這種不設限的自由度,對李墨而言,具有非凡的吸引力。
李墨帶著從王、張兩家帶回來的複雜思緒,回到小院。他本來更傾向於王氏,那份不設限的自由度和王族長的坦誠,讓他感到被尊重,也看到了更多的施展空間。然而,當他將兩家的邀約細細講給婉兒聽時,婉兒卻罕見地表現出了一絲猶豫和不安。
「墨郎,王氏族長……妾身想起曾在一次歌唱宴會中見過他。」婉兒輕聲開口,語氣中帶著些許遲疑,仿佛在回憶什麼不愉快的往事。「王氏雖然熱情好客,表面上慷慨大方,但他們骨子裡卻也崇尚奢華享樂,宴飲作樂之風盛行。妾身記得,他們的一些嗜好……有些是不那麼光彩的。」
婉兒緩緩走近,輕輕撫上李墨的衣袖,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:「王家的宴會,那可真是揮金如土啊。妾身曾見他們用上百匹上等錦緞來搭建歌舞臺,只為一時的炫耀;餐桌上擺滿的珍禽異獸,一道菜便耗費數十金……這些倒也罷了。可讓妾身心裡發慌的,是那股糜爛到骨子裡的氣息。他們身邊,總環繞著些姿容出眾的年輕男子,瞧著就像玩物似的,隨意使喚,為宴席助興,或是供他們私下取樂。有些賓客,酒一過量,更是會吞食些提神醒腦的古怪藥物,一個個雙眼放光,沉浸在常人難以想像的荒誕樂趣裡。那種放縱,早已超出了尋常享樂,反倒是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汙濁。」
婉兒曾是歌姬的經歷,讓她有機會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上流人士,自然也見識過那些隱藏在華麗外表下的陰暗面。她懂得那些浮華背後潛藏的危險和汙穢。她擔心李墨一旦捲入這種環境,即使能力再強,也難免會被其吞噬,甚至可能被迫參與那些與他們原則相悖的事情。
「至於張氏,」婉兒接著說道,「他們雖然不如王氏那般鋪張,但妾身聽聞,他們家風嚴謹,行事也相對單純些。或許不那麼熱情,但總歸是個安穩些的去處。」
婉兒的這番話,猶如醍醐灌頂,讓李墨原先被王氏「自由」和「坦誠」所蒙蔽的心,瞬間清醒過來。他從未想過,婉兒過去的經歷竟能在此刻為他提供如此寶貴的見解。他清楚婉兒的判斷絕非空穴來風,她所擔憂的「不良嗜好」,在亂世之中,往往意味著更深的泥沼和無法預料的風險。
李墨望向婉兒,眼中滿是感激。他知道,婉兒的這番話,是她用過去的經歷為他設下的警示。他不能為了眼前的利益和施展空間,就將自己和婉兒置於更不可測的風險之中。
經過婉兒的提點,李墨心中的天平徹底傾斜了。他原本對張氏的「單純」有些不以為意,但此刻看來,在亂世之中,這份單純反而成了最難得的品質。張氏雖然不如王氏那般聲勢浩大,但其穩健和對人才的尊重,更能符合他尋求安穩落腳的初衷,也更能讓他在堅持原則的同時,得以施展抱負。
李墨下定決心加入張氏後,便開始籌劃辭去防疫官的職務。他知道氐人對他尚有依賴,若直接強硬辭職,恐會引來麻煩。於是,他選擇了一個巧妙的理由——生病。
他裝作身體不適,臉色憔悴,向氐人小頭目表示自己近來體力不支,舊傷復發,恐難再擔防疫重任。小頭目一聽,臉色立刻煞白。他最怕的就是瘟疫捲土重來,或是李墨因此染病。
「你……你當真病了?」小頭目帶著幾分驚疑與擔憂,遠遠地問道。他雖然怕瘟疫,但也親眼見證了李墨的能力。
李墨故作咳嗽幾聲,聲音有些虛弱地說:「軍爺,小人實在是力不從心。只是……小人雖離開,但有一套完整的防疫制度留下,只要按照這套制度嚴格執行,即便小人不在,也能將疫病控制得穩穩噹噹,不會出大問題。」
他隨後拿出一疊早已準備好的竹簡,上面詳細記錄了他推行的隔離分區、清潔消毒、水源管理、定點排泄、甚至連如何辨別初期病症和簡易藥方都羅列其中。這套制度清晰明瞭,步驟詳細,幾乎不需要高深的醫術,只要按部就班地執行便可。
小頭目接過竹簡,半信半疑。但他深知李墨在防疫上的本事,且疫病控制後,他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恐懼。他快速翻閱了一下,雖然有些地方看不懂,但那份條理分明的嚴謹,讓他感到放心不少。反正,有這麼一套現成的東西,總比什麼都沒有強。
最終,在對疫情再次失控的恐懼,以及對這套制度能穩固局勢的信任下,小頭目勉強點了點頭:「哼!算你識相!既然如此,你便安心養病去吧,但若此地疫病再起,休怪我等不客氣!」
就這樣,李墨帶著婉兒,平穩地脫離了氐人的控制,結束了他「防疫官」的生涯,雖然風險重重,卻也為他們積累了在南陽立足的第一桶金和寶貴的聲望。
辭去防疫官之職的第二日,李墨便前往張氏府邸,準備履行他「大管事」的職責。
張氏府邸的風格,正如婉兒所言,顯得較為內斂而務實。這裡沒有王氏那般鋪張的奢華,但處處透著一股書香與歲月的沉澱。庭院清幽,假山流水,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,透露出嚴謹的家風。
張老爺子親自接見了李墨。他滿意地看著這位年輕的才俊,並沒有因為李墨的辭職鬧劇而有絲毫芥蒂,反而對他能憑自身能力脫離氐人掌控更加讚賞。
「李管事,日後府上大小事務,便有勞你了。」張老爺子聲音溫和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,「我張氏在南陽,以米糧、布匹、藥材三項產業為主,兼營借貸、田產。府內另有護院、家丁約百餘人,負責維護族人安全與產業運作。」
李墨上任張府大管事後,並沒有急於插手錯綜複雜的商業事務。他深知,亂世之中,再多的財富若無自保之力,不過是為他人作嫁。他選擇從自己最拿手、也最能立竿見影的領域下手——張家的護衛力量。
張府的護衛隊約莫百人,雖然人數有限,但李墨堅信,一支經過嚴格訓練的精銳,能抵得上一整個營的雜兵。 他向張老爺子陳明利弊,強調護衛隊戰鬥力提升對整個家族安全的重要性,張老爺子素來眼光精準,自是立刻首肯,並給予李墨全權處理的權力。
李墨將昔日在華陰城累積的軍事經驗,以及在陳氏塢堡初試鋒芒的小隊戰術,毫無保留地應用到張家護衛隊的訓練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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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重塑基礎: 他從最基礎的體能訓練抓起,要求護衛們每日長跑、負重、以及刀槍棍棒的基本功操練,確保他們擁有充沛的體力應對持久戰。
- 小隊協同: 他將百人護衛隊打散,重組為數個三到五人的戰鬥小隊,親自示範並訓練他們如何在戰鬥中互相掩護、協同進退。他強調每個位置的職責,讓隊員們學會信任身邊的同伴。
- 實戰應用: 李墨不再是簡單地讓他們對著草人亂砍,而是模擬各種可能遇到的流寇襲擊、商隊遇劫、府邸突襲等場景,讓護衛們在實戰演練中學習如何應對突發狀況,如何快速形成防禦或進攻陣型。
- 紀律與士氣: 他導入了軍隊的嚴明紀律,獎罰分明。同時,他也注重提升護衛們的士氣,通過日常訓練中的鼓勵和成果的展現,讓他們重拾作為護衛的榮譽感和自豪感。
短短數月,張家護衛隊的戰鬥能力便脫胎換骨。他們不再是鬆散的看家護院,而是一支訓練有素、配合默契的精銳之師。這支隊伍的提升,很快便為張家帶來了顯著的改善:
首先是流寇問題得到遏制: 那些過去膽敢騷擾張家城外莊園的流寇,在遭遇幾次張家護衛隊的迎頭痛擊後,便再也不敢輕易犯境。再來是商隊安全大幅提升: 張家的米糧、布匹、藥材商隊在往來城鄉時,安全性得到了極大保障,以往時常發生的劫掠事件幾乎絕跡。最後是府邸安全固若金湯: 張府的安全系數更是大幅提升,讓張家人在亂世中有了更強的安全感。
張老爺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,對李墨的信任和器重又增添了幾分。他沒有想到,這位年輕的大管事,竟能將軍事能力運用到家族安保中,並取得如此驚人的成效。
與此同時,李墨也讓婉兒發揮她的專長,協助他打理張府的部分帳目。婉兒心思細膩,又懂得算數和寫字,很快便將李墨交給她的那些賬簿梳理得井井有條。
婉兒知道自己容貌出眾,在這種環境下多有不便。因此,每當她需要外出處理事務時,都會用一塊素布蒙住臉龐,只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。她的身影纖細而安靜,在府內進進出出,默默地處理著帳目。
府內的家丁僕役們對這位大管家的妻子都感到有些奇怪,私下不免議論紛紛,揣測這位李夫人為何總以布蒙面。但礙於李墨作為大管家的身份,以及他在張家日益增長的威望,大家也都不便多說什麼,只當這是李夫人獨特的習慣。
婉兒的默默支持,讓李墨能夠更加專心於護衛隊的訓練和管理。他知道,背後有婉兒的打理,他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將自己的才能發揮到極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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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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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張家護衛隊的聲名鵲起,李墨在張府的地位愈發穩固。一日,張老爺子親自召見李墨,神情嚴肅。
「李管事,你訓導護衛隊的功績,老夫看在眼裡。如今張家商隊往來愈發順暢,府邸也更加穩固,皆賴你之力。」張老爺子緩緩開口,隨後話鋒一轉,聲音壓低了幾分:「然而,南陽城內雖平穩一時,這天下大勢卻是暗潮洶湧。前秦國力日盛,對南方虎視眈眈,而東晉也非坐以待斃。我張家為求長遠,必須廣結善緣。」
他遞給李墨一封以蠟封緘的信件,信箋上印著一個陌生的**「衛」字紋飾。「這是北方衛氏送來的急件,他們家族在北方素有聲望,雖歸附前秦,但與東晉暗中也有往來,是我們張家多年的老關係了。他們急需一批上好的藥材**,指名要我張家最可靠的人親自護送,並與他們的高層密晤。」
李墨接過信件,心中一動。衛氏?這不再是尋常的地方豪強,而是真正的北方大族。
張老爺子看著李墨,眼中帶著期許:「此事非同小可。藥材事小,但此行乃是探聽北方士族口風、摸清前秦近期動向的絕佳機會。老夫思來想去,也只有李管事你,能力卓絕,見識過人,方能勝任。這趟差事,便是要去豫州(大致在今河南境內)的一個衛氏莊園,路途不短,且不甚太平。」
他沒有直接說明衛氏與東晉的聯繫,但那份「探聽口風」的暗示,足以讓李墨明白其重要性。
李墨心頭一熱,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機會。他不僅能藉此深入了解北方士族,更能趁機探尋前往襄陽的可能路徑。
「老爺子抬愛,李墨願往。定不負所托!」李墨沉聲應道。
張老爺子點點頭,露出滿意的笑容:「好!老夫便將這批藥材和任務都交給你。此行務必小心,衛氏在北方頗有影響力,其家主衛敬之更是個長袖善舞之人。你此番前去,除了送藥,更要觀察他們的態度,探聽他們對時局的看法。若有機會,也可借此建立些人脈。」
李墨領命後,心中暗自振奮。他將婉兒安頓妥當,向她許諾此行必將為他們尋得真正的安穩後,便點選了數名張家最精銳的護衛,整裝待發。
北上的道路,風霜漸冷。 經過數日的跋涉,他們穿過連綿的丘陵與被戰火遺忘的田地,終於抵達了位於豫州境內的一處隱秘所在。
這裡,沒有高牆壁壘,亦無箭樓森然。
眼前是一片廣闊的莊園,以低矮的石牆與茂密的竹林作為天然的屏障。與南陽周邊那些充滿了生存焦慮的夯土塢堡不同,這裡的一切,都透著一股從容不迫的、屬於舊日簪纓世家的清雅與底蘊。
一條清澈的溪流,被人為地引入莊園,蜿蜒穿過假山與迴廊,最終匯入一汪碧潭。 亭台樓閣掩映在蒼翠的松柏與初染秋霜的楓樹之間,飛簷翹角,雖有歲月剝蝕的痕跡,卻更顯古樸風雅。空氣中,沒有泥土的腥氣,只有淡淡的墨香與草藥的清苦,混雜在一起,形成一種奇異而安寧的氣息。
莊園的護衛,也明顯比尋常鄉勇更為精銳。他們身著統一的青灰色勁裝,腰間佩戴著制式相同的環首刀,行動間悄無聲息,眼神銳利而內斂。那不是沙場上浴血搏殺出的兇悍,而是一種源自嚴苛訓練與家族榮耀的、井然有序的肅殺。
這裡,便是北方大族衛氏,在這亂世中的隱居之所。一個既避世,卻又無時無刻不在窺探著世局的棋眼。
衛氏的家主,衛敬之,是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。他身著一襲洗得發白的素雅儒袍,髮絲間已見銀霜,舉手投足卻不見半分老態,反而盡顯世家大族那種刻入骨髓的從容與風範。 他臉色略顯清瘦,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,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,看似平靜,實則能將所有的人心與時局,都倒映其中。
「張老爺子差人送藥,有勞李管事親自跑這一趟,衛某感激不盡。」衛敬之在一間擺滿了竹簡與古籍的書房中接見了李墨,語氣溫和,卻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李墨拱手行禮:「衛家主客氣了。奉老爺子之命,藥材已妥善送達。只是不知衛家主此番急召藥材,可是府上有人身體抱恙?」他試探性地問道。
衛敬之輕輕嘆了口氣:「亂世之中,豈有真正的安寧?不瞞李管事,這批藥材,除了族中備用,更多是為襄陽那邊準備的。」
李墨心頭一跳,佯裝鎮定:「襄陽?那可是晉人的地盤,衛家主與那邊……」
衛敬之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:「李管事言重了。國事艱難,我等漢家兒郎,總歸是要為族人尋一條活路。襄陽乃晉室北陲重鎮,扼守南北要衝,對我北方漢人而言,其重要性不言而喻。我衛氏雖身在北方,但與襄陽守將朱將軍(朱序)素有舊誼。朱將軍忠勇過人,堅守襄陽,正是漢家之光。」
他頓了頓,目光投向窗外:「如今前秦勢大,蠢蠢欲動,意欲南下。襄陽城,便是晉室在北方的門戶與屏障。衛某與朱將軍時有書信往來,互通有無,亦是為長遠計。」
衛敬之隨後話鋒一轉,將話題引向了李墨:「聽聞李管事在南陽,憑一己之力遏制疫病,又將張家護衛隊訓練得如臂使指,衛某甚為欽佩。亂世之中,實幹之才遠勝空談之輩。李管事來自華陰,想必對北方戰事,更有獨到見解?」
李墨知道這是衛敬之的試探。他謹慎地回答,將自己在華陰守城的經驗,以及對氐人作戰風格的理解娓娓道來,但絕口不提自己的軍職,只以「城衛」自稱。他還順帶提到了自己在南陽城內推行衛生防疫的經驗,以及對流民問題的看法。
衛敬之聽得頻頻點頭,眼神中對李墨的欣賞溢於言表。他沒有直接提出邀請,而是輕輕敲了敲桌面:「李管事之見,獨到精闢。亂世之中,像李管事這般既懂實務,又心懷漢室的人才,實在難得。衛某以為,李管事若能前往襄陽,或許更能施展所長,為我漢家大業做出更大貢獻。」
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,在李墨心頭炸響。他原本只想打探去襄陽的機會,沒想到衛敬之竟然直接點明。他臉上雖未顯露,心中卻已泛起滔天巨浪。他意識到,衛敬之不僅是在暗示,更是在為他鋪路,因為他口中的朱將軍(朱序),正是東晉在襄陽的實際掌權者!
「衛家主言重了,在下不過一介草民,」李墨謙虛道,但眼中閃爍著掩飾不住的光芒,「只是襄陽路途遙遠,李某對那邊情況一無所知,不知衛家主可有……」
衛敬之微笑道:「無妨。衛某近期也準備向朱將軍送去一批糧草,屆時可為李管事安排。至於朱將軍那邊,衛某會修書一封,向他引薦李管事。亂世之中,人才難得,能人異士,總能找到自己的歸屬。」
李墨心中暗喜,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!從未想到,自己輾轉數千里,竟然會在一個陌生的士族口中,聽到如此清晰且直接前往襄陽的途徑。而且,還是帶著引薦信,這無疑將大大提升他進入襄陽、並獲得信任的可能性。
從衛氏莊園返回南陽,李墨便立刻求見了張老爺子,將此行的結果詳細稟報。他謹慎地省略了衛敬之對他個人的「引薦」與「讚賞」,只著重報告了衛氏對時局的判斷,以及他們對襄陽朱將軍的支持態度。他表示,衛敬之建議張氏也可考慮與襄陽建立更緊密的聯繫,以求亂世安穩。
張老爺子聽完,撫鬚沉吟片刻,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。他知道李墨的言語有所保留,但他更看重衛氏傳達出的訊息。能在襄陽這樣的重要據點安插「樁腳」,對張家而言無疑是如虎添翼。
「衛家主所言甚是,亂世之中,狡兔尚有三窟,我等漢人家族,更需深謀遠慮。」張老爺子緩緩說道,「襄陽乃晉室重鎮,朱將軍更是忠勇之士。若能在彼處安插人手,日後若南陽有任何意外,我張家也能多一條退路,多一個避難之所。」
他目光落在李墨身上,帶著考量與信任:「李管事,此番衛家主既有此意,那批運往襄陽的糧草,便由你親自護送前往。此事,你可代我張家,與襄陽方面建立聯繫。既能護送物資,亦能打探彼處實情。一切所需,府上皆會備妥。」
張老爺子自然是答應了。 一方面,這正是他擴展家族影響力,為張家尋求退路的絕佳機會。另一方面,李墨的能力已在張家得到充分驗證,由他出馬,張老爺子也最為放心。他深知,像李墨這樣的人才,只要給予機會,便能創造奇蹟。
李墨順利地得到了張老爺子的首肯,心中已然有了明確的方向。然而,當他將這個消息告訴婉兒時,婉兒的心情卻顯得有些複雜。
「墨郎,你說我們要去襄陽?」婉兒聽聞這個決定後,手中的針線停了下來,語氣中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疑慮。
她走到李墨身邊,輕輕地為他整理衣領:「我們在南陽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跟,有了這處安穩的屋子,有了足夠的營生。何必又要去襄陽重新開始呢?」她的聲音很輕,卻飽含了對這份來之不易安穩的眷戀。在經歷了華陰城破,流離失所的苦難後,南陽對她而言,已是難得的庇護所。
李墨握住她的手,輕聲解釋道:「婉兒,南陽雖好,但終究是氐人治下。我在這裡展露的才能越多,便越有可能引起他們的注意,甚至打壓。你覺得,以那些胡人的心胸,會任由我們漢人在他們的地盤上不斷壯大嗎?」
婉兒聞言,眼神中閃過一絲明悟。她雖然不參與城中事務,但對氐人的殘暴與霸道卻深有體會。她知道,李墨的能力越突出,就越可能成為氐人的眼中釘。
「況且,襄陽乃漢人堅守之地。」李墨繼續說道,「衛家主也說了,那裡由晉人將領朱將軍鎮守,若是能在彼處立足,總歸比在胡人治下要來得安心。」他沒有提衛敬之對他個人的引薦,只想讓婉兒安心。
婉兒沉默了片刻,最終輕輕嘆了口氣。她知道李墨說的是事實。在南陽,他們始終是寄人籬下,潛在的危機隨時可能爆發。雖然重新開始的未知讓她有些不安,但為了李墨的抱負,為了兩人長遠的安穩,她還是點了點頭。
「妾身明白,墨郎。既然這是你深思熟慮後的決定,妾身便跟著你去便是。」婉兒的語氣變得堅定,「只是,到了襄陽,你務必要小心,莫要再讓妾身擔驚受怕。」
李墨將婉兒擁入懷中,輕聲應允。他知道,這趟前往襄陽的旅程,將會是他們人生中又一個重要的轉折點。前方是未知與挑戰,但有了婉兒的支持與理解,他便無所畏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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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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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陽的城門在身後緩緩關上,那座曾給予他們短暫庇護的城池,連同其下的暗流與妥協,一同被隔絕。前路,是真正的、再無秩序可言的天下。
這一次,他們不再是茫無目的的逃亡者。在張家那支綿延數里的商隊中,李墨與婉兒,是懷揣著密信與使命的先行者。車輪上裝載的,不僅是獻給襄陽朱將軍的藥材與糧草,更是張家、衛家,投向南方的一塊問路之石。
路途遠比從華陰到南陽要平坦些,但那份潛藏在平靜之下的殺機,卻更為濃重。他們離開南陽,便一頭扎進了前秦與東晉勢力犬牙交錯的灰色地帶。這裡是豫州與荊州的交界,王法在此地早已淪為一紙空文。盜匪橫行,更有無數不知歸屬的游兵散勇,如草原上的孤狼,四處遊蕩,尋找著可以果腹的血食。
駝鈴聲在清晨的薄霧中迴盪,顯得空曠而寂寥。李墨身著樸素的布衣,混在護衛隊伍中,沉默如一塊岩石,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睛,時刻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風吹草動。婉兒則安靜地乘坐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,厚重的車簾,隔開了她姣好的容顏,也隔開了窗外那滿目瘡痍的亂世景色。
然而,有些景象,是連厚布車簾也無法完全隔絕的。
他們路過一處被焚燒過的村落,燒焦的木梁斜斜地插入天際,像一具具黑色的、無聲的肋骨。空氣中,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焦糊氣,風一吹,便捲起冰冷的灰燼,打在人的臉上。
在一處河灘,他們看到一群麻木的流民,正圍著一鍋渾濁的泥水,煮著不知名的草根。一個孩子,餓得皮包骨頭,正無力地吮吸著母親早已乾癟的乳房,連哭泣的力氣都已失去。婉兒在車簾後看到這一幕,默默地攥緊了拳,將頭扭向一邊。
官道上,人跡罕至。偶爾遇到的,不是面帶警惕、快馬加鞭的小股商隊,便是眼神兇狠、三五成群的遊俠。每當兩隊人馬遠遠相遇,都會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兵刃,在沉默的對峙中,錯身而過,將後背,留給未知的危險。
旅途過半,當商隊行至一處兩側山林夾峙的狹窄谷道時,一聲尖銳的呼哨,驟然劃破了林間的寂靜!
數百名人影,從林中蜂擁而出。他們衣衫襤褸,許多人手中握的,甚至不是刀劍,而是削尖的木棍與生鏽的農具。他們的眼中,沒有軍人的紀律,只有被饑餓逼到絕境的、野獸般的瘋狂。
面對這群烏合之眾,李墨甚至沒有親自動手。 他只是立於車前,沉聲吐出兩個字:「結陣。」
張家護衛隊的反應,快如閃電。他們在李墨數月的操練下,早已脫胎換骨。數個由五人組成的圓陣,在瞬間成型。長矛在前,盾牌在側,弓弩在後,如同一隻隻張開了利刺的鋼鐵刺蝟。
那不是一場戰鬥,那是一場單方面的、冷酷的屠殺。
劫匪們的嘶吼與衝鋒,在嚴整的軍陣面前,顯得如此可笑而無力。他們還未近身,便被精準的箭矢射倒一片;僥倖衝到陣前的,則被從盾牌縫隙中刺出的、整齊劃一的長矛,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胸膛。
這場混亂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,便以劫匪們的倉皇逃竄而告終。張家商隊僅有幾人受了輕傷,物資毫髮無損。此役,再次證明了李墨卓越的軍事指揮才能,也讓所有護衛隊員,對這位沉默寡言的大管事,生出了近乎神明般的敬畏。
經歷了數十日的風餐露宿和幾次有驚無險的摩擦,商隊終於在一個清晨,遠遠望見了地平線上那座巍峨的城池——襄陽。
那不是一座城,那是一種宣言。
高大的城牆在晨曦中沐浴著金色的微光,比南陽城牆更為堅固,透著一股久經戰火洗禮的滄桑與堅韌。城樓上,迎風飄揚的是東晉的旗幟,那熟悉的玄色,在看到它的瞬間,便足以讓所有流亡的漢家兒郎,熱淚盈眶。
這是一種縱使天下板蕩,胡塵蔽日,也依然有漢家兒郎,在此地,用血肉與鋼鐵,撐起一片不屈脊梁的宣言。
李墨看著那面旗幟,胸中激盪。那是他曾經為之奮戰的旗幟,是他同袍浴血守護的象徵。他能感受到城池散發出的、那種屬於軍隊的、井然有序的肅殺之氣,與南陽城表面繁華下的壓抑氛圍截然不同。
他知道,南陽,只是棲身之所;而這裡,襄陽,才是他真正的——歸處。
「襄陽……」李墨喃喃自語,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。他知道,這座城池,將是他與婉兒新的開始,一段他人生新的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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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三篇 南陽風起》—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