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說,婚禮當日,新郎不可回頭。
可我今日回望了三次。
第一次,是望向那空著的鳳帳紅簾;
第二次,是你驟然出現,在千人萬燈下喊我的名字;
第三次,是我試圖從人潮深處,尋你一個眼神。
我等的,不是吉時。是你一句:「我信你」的時辰。
正午甫至,朴府內外張燈結綵,紅綾高掛,鳳紋祥雲飄於堂前燈幡之上,府門之外早已人潮鼎沸。
街頭巷尾皆聞喜樂之聲,鼓樂齊鳴,自王城數十里外而來的賓客絡繹不絕,車馬如雲,幾乎將朴府前巷擠得水泄不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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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氍氈自石階鋪展至內室,兩側高懸「百年好合」、「琴瑟和鳴」之金書對聯,香案上供著百味果點與合卺之器。
堂前有舞伎彩鳴絲竹,舞動長袖如雲流轉,儀仗隨鼓點進退整肅,萬眾矚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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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伎彩袖如雲,原本靈動的樂舞已近尾聲,絲竹轉入徐緩,長袖收合,腳步也由繁入簡,只餘余韻在堂前流轉。
片刻後,樂伎一一退下,儀仗亦稍作歇息,堂上賓客間開始低聲交談,場內熱鬧未減,卻隱約有些耐不住的浮動。
主席之側,邊昭霆手持玉盞,正逐席敬酒。
那蟒袍之上金線流光溢彩,映著紅燭燈火,儼然一副良辰美景、人主風華之姿。邊昭霆身著大紅蟒袍,繡金團龍,自領襟至下擺皆為瑞獸雲紋,衣角嵌有金邊,佩環叮噹作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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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舉盞低語,道謝辭喜,動作自若,神色卻始終帶著幾分漫不經心,眼神時時不自覺望向空席處的轎帳紅簾。
他唇角含笑,眼底卻有微不可察的沉色掠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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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日黃昏時分,雲遙於書房與他對談,語氣看似平和,提及「將他移入主院同居」字字皆暖。可那一雙眼,分明波瀾未平,笑中藏疑。
他那時便感出幾分異樣,只是對方掩飾得極好,不曾細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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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喜堂將備,鳳冠未現,人群歡鬧,而他心頭卻有一線弦聲未絕,時繃時響,似懸未落。
他暗自皺眉,舉盞一頓,恍然間竟不知自己已敬至第幾席。
——為何還未現身?
——若是他改了主意……是否,也只差最後一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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邊昭霆面色凝沉,眉宇之間難掩焦急,數次舉步欲出,又被身旁謝忘塵勸下。
「御主,特使尚在前堂觀禮,若連你也離席,豈不落人話柄?」謝忘塵語氣低穩,仍試圖安撫他的情緒。
「雲遙公子向來穩重,若真有變,自會傳訊。當下還請以大局為重。」
昭霆默然,望向前堂處處紅燭高懸、賓客滿席,心中翻湧難安,卻也知此刻萬不能輕動。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F7YTOyUcTY
場上吹奏的笛聲轉入急調,是預示新郎登堂、花轎抵門之時的節拍。但那一襲熟悉的紅衣,遲遲未現於紅氍氈的另一端。
邊昭霆眸色漸冷,終是壓下所有翻湧:「將表演提前,我上前去拖一炷香時間。」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WvCcAjqWdX
「御主,您的手傷尚未痊癒——」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iM6AmJHlfF
「不妨。此刻,我須拖住局面。」他語落已轉身,提劍而去,背影無聲,卻帶著斷然與孤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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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音自堂後響起,昭霆披上鶴紋玄裘,步入場中,眾人見御主親自舞劍,一時間堂下皆驚,有人起身拱手,連聲喝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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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前空場,四角早已設起高燭與香案,場地中央鋪設青石台階,周圍花燈垂掛,銀絲流蘇搖曳如星雨。昭霆立於燈火中央,神情冷靜,劍未出鞘,氣已自收。
他舉劍行禮,朗聲一喏:「邊某不善言辭,今朝吉慶,願以一舞代詞,以禮賀天命之合,請諸位賜觀。」
語畢,紅衣如墨鋪地,袖中藏傷未癒,仍拔劍而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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劍光乍起,如風驟至,旋影連環,宛若白虹貫日,一式「破月」、二式「攬霜」、三式「折花」,劍尖拂地卷紅絹,長風動衣,劍氣將場中紅燭熄去數盞。
鼓聲驟止,下一瞬,一招一式緩緩揭露,漆墨的劍身隨臂舞動,劍氣破風身形隨著招式遊走堂中,時輕如燕點劍而起,時而驟如雷落紛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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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嗷!好!御主好劍法!」
銀鞘破風,寒光如電,玄裘飄起,昭霆手中之劍已飛斬三式,氣勁灑落滿場,場邊賓客目不轉睛,堂上贊聲連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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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套劍式如行雲流水,剛柔並濟,每一步皆是計算後的沉穩,卻暗藏一絲遲滯。那是他為拖延時間,故意收勢不全——只盼小滿與謝忘塵趁此間隙尋到雲遙,帶他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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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知舞劍至下一式時,忽見場邊侍從匆匆通報:「柳家公子,特來賀禮!」
「在下柳翎,遲來未參賀儀,特來補禮,願御主與我家雲遙百年偕老、和合之緣。」他從人群中徐徐走出,步履不疾不徐,面上帶著恰如其分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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昭霆聞聲回首,神色微冷,劍鋒稍偏。柳翎已然走近場中央,目光如炬,竟毫無避忌地踏入他的劍勢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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場中眾人未明所以,只見御主收勢不及!!!!銀劍過處,竟是朝柳翎直指而來!
「小心——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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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周來不及反應,柳翎卻未閃避,竟在那一瞬悄然往前踏出半步!
劍鋒幾近貼身,他身形一晃,衣袍一振,血線驟然噴濺而出—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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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——!」場內譁然,賓客驚叫倒退,舞伎散亂而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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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翎身形踉蹌,倒在燈火下,手中竟緊握一物,鮮血已沾上袖角。他氣若游絲,目中卻故作驚駭道:「邊昭霆……你……竟真要殺我……」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Y1NJPsYve4
語未盡,人已伏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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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一聲驚呼劃破人群,來自遠方台階之上:「昭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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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雲遙——
他終於趕至主堂,卻目睹這一幕,步履驟停,雙眼瞪視著那場中央一紅一白、一劍一血的錯愕畫面,面色一瞬間蒼白如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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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那昭字,已無從辯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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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遙一腳踏上青石階時,整個人彷彿撞進一場夢魘。
那是昭霆的劍。
那是柳翎的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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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萬眾矚目下,一場婚禮的主角,手握沾血長劍,立於滿堂燈火中,如修羅般冷冽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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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……」雲遙唇角發顫,心跳轟鳴如雷,耳邊卻聽不見一絲人聲,只覺四肢發冷,聲音像從胸腔最深處擠出,「你怎麼會……」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PFcIphVXVg
昭霆猛然回身,像是終於看見了他,急步上前:「雲遙——不是你想的那樣,我沒……我根本沒傷他——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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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尚未走近,兩側侍衛早已擋道,聽得柳翎口中「密信」二字,早認定御主動手動機確鑿。有人上前壓住昭霆手臂,有人拔劍橫阻,驟然間場中混亂。
「放開我!」昭霆怒喝,聲音嘶啞,「讓我說清楚,他踏入我劍陣之中,是他——」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Tj8QGeM9P4
「假的?」柳翎半跪地上,氣息微弱,卻撐著一口氣朝雲遙低聲道:「雲郎……你還信他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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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遙像是瞬間被抽空了力氣,僵在階前,一步也踏不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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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目睽睽下,柳翎捂著胸口跪倒,鮮血染紅了袖角,卻仍撐著身體,朝他看來。聲音微弱,卻足夠讓場上所有人聽清:
「我……只是想送他一個祝福而已……卻不知……原來有些話……他這麼怕人知道……」
說到這裡,他抬眼,對上昭霆。
「我只是為你們送上賀禮。」柳翎聲音極輕,卻清楚入耳,「見你舞劍入神,便想走近些說幾句祝詞……誰知你竟……」他頓住,低咳一聲,吐出一口血。
「……是不是有人……提過那封信,你就……怕了?」柳翎像是意外說漏嘴,只垂著血袖掩口,將剩餘的話藏入模糊的喘息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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昭霆聞言驟愣,神色瞬間變化:「……什麼信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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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遙的呼吸陡然一滯。風從簷下穿過,吹動他耳際的紅綢與簪花,像一場將燃未燃的火。
他緩緩抬眼,那眼神霎時如被利刃剜過,崩裂成一地冷霜與迷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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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沒有要殺他!」昭霆幾乎是吼出聲,「我只是……那劍式未完,他自己——」
「夠了。」雲遙喃喃開口,聲音微弱卻斷絕,「我不想再聽了……你們都別再說了……我不要再聽!」
他倏地轉身,衝下階去,任誰叫他也不停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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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雲遙!」昭霆聲嘶力竭地喚著。
「你信我,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——!」
「雲遙!」昭霆掙脫不了侍衛的束縛,聲嘶力竭,「你回來!你信我,我絕無二心,我從未——!」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3t4jl6cZgo
口中那人……卻未再回頭,身影迅速隱沒於人群燈火之外。
而柳翎,垂首而笑,血色映在燈影之中,笑得極輕,極冷。他被扶起時,目光微斂,甚至輕聲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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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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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下一地血、一柄劍、與滿堂的目光,將昭霆釘在原地。
雲遙一離開,堂下頓時如熱油潑水,壓抑的低語四起,彷彿此前因昭霆之威而緘口的人,終於找到出氣口。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y9wYI30yTg
有人低聲,有人竊笑,有人索性抱臂高談,不再顧忌。
「御主竟在婚宴上傷客……這還講不講體統了?」
「依我看——這婚從一開始就是逼來的,他那一身鶴紋玄裘,怕不是接旨穿的罷?」
「接旨成婚、拔劍傷人……定是瘋了。」
「我倒覺得奇怪,那柳家公子明明看上去……像是故意往劍上撞的……」
「不管怎樣,這場婚事怕是要生變了……哎,真應了那句話——紅事變白事,一劍亂朝堂。」
昭霆沒有回應任何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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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站在場中,劍尚未收,衣襬沾血,掌心一片灼燙,卻不知是柳翎的血,還是他自己握劍太緊而撐裂的傷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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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聲如潮,自四面八方湧來。
他不怕讒言。
但他怕——那道背影從他面前決然轉身,沒有回頭,連一眼都不肯留。
想起方才雲遙說「我寧願從未走上這條路」。
那話像一把緩緩刺入的針,扎進心口,轉得極慢,極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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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起這滿堂譏諷,那一瞬的離去——才是真正的審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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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御主,請隨我們回宮。」聲音自左側響起,帶著公文調的冷硬。是一名身披繡麟銀甲的使者,來自御前司直。
數名內衛早已在堂外候命,聞令入場,步伐整齊,冷光甲衣如鐵牆壓境。
「以『婚儀失度,傷客毀信』之事,經御前密諭,命御主回宮受審,暫停行儀。」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94IVEgNKtj
昭霆冷笑一聲,劍終於收鞘。
「傷客毀信?好大的罪名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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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眼中閃過一瞬極快的寒光,卻又被更深的情緒壓住。
——那是一種滲著疲倦的怒意,被誣陷的困惑,更是一種被最信之人捨棄後的失重與撕裂。
眼底的冷意掙扎著燃起,卻像烈火被冰水澆熄,終於只剩一點——絕望的亮。
彷彿一切都不重要了。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.PENANAKnf8zLT0Vq
「你們要押我回宮,就押罷。」
他停了下來,微微閉了閉眼,再睜開時,眼神已再無風暴,只有一層極深、極靜的黑。
「我也想……問問他,還信不信我。」
他沒再掙扎,只任內衛鎖住他臂上的束帶,劍入鞘,裘染血,步下紅毯,步步孤寒。
高燭尚未熄,紅氍氈依然延展,宛如獻祭之路,而那身孤絕的背影,就這樣踏著血影,一步步離開了自己親手撐起的堂前大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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