縞瑪瑙之眼 - 正章15 贊德爾的委託-2

　　記憶中，贊德爾的背影總是無比寬厚又高大。

　　然而時隔這麼多年，馬爾仕登只覺對方比自己記憶中更加削瘦、更加滄桑，也更加頹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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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贊德爾導師……」

　　勒蘭的語氣比面對馬爾仕登時好了不只一星半點，但也因為學派內人盡皆知贊德爾與馬爾仕登的過往，勒蘭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與無奈：

　　「請您不要包庇這個流浪法師，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，您大可直接委託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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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勒蘭處處與馬爾仕登競爭的習慣依然沒改，旁人一聽便能察覺其中的較勁意味。

　　贊德爾卻沒有理會勒蘭的意氣用事，只是微微回頭望了馬爾仕登一眼，便對在場所有空間派法師宣布道：

　　「我的委託是關於羅斯諾格傳送門的修復問題，必須得要找他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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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羅斯諾格島」是位在凱夫丹外海的一座無人島，其上座落著全大陸最靠東的一座常駐傳送門。

　　直到幾年前，羅斯諾格島都是走私犯的中繼站與藏私地，而在傳送門成立後，該地的犯罪問題才終於有了取締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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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而如此具有重大管理意義的傳送門，其建造者正是已脫離學派的馬爾仕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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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說來好笑的是，當時的馬爾仕登是為了測試自己的傳送極限，才陰錯陽差的踏上了羅斯諾格的土地。

　　也因如此，除了蒐集材料與繪製符文外，馬爾仕登並未感受到拓荒外島的踏實感與成就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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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但畢竟該傳送門的符文確實是由馬爾仕登繪製，因此在未有留下任何手稿的狀態下，只能由馬爾仕登出面進行修復作業。

　　又正是因為如此，贊德爾才會跑遍凱夫丹的尋找馬爾仕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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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那我能不能留下手稿後就回家？

　　當所有線索都串起來後，馬爾仕登忍不住在心裡問道，同時一個疑問卻也浮上馬爾仕登的心頭：

　　羅斯諾格傳送門怎麼會不到幾年就壞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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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聽聞「羅斯諾格傳送門」的勒蘭則總算露出了理解的神色，那不悅的面容卻依然要逞口舌之快：

　　「如果是這樣的話，就請您快點帶他離開這裡，否則要是被大導師以上的師長看到，他的麻煩可就大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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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勒蘭說著雙手抱胸，似乎在加強自己所說的觀點。

　　聞言的馬爾仕登對「離開」一事可說是求之不得，尤其自家的日用品也補充得差不多了，馬爾仕登實在不想再與這群空間派法師扯上關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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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那我這就告辭了！」

　　馬爾仕登絲毫不掩飾話語中的愉悅，抱著滿懷的日用品便消失在一片金光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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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再定睛時，自己已經離開了內陸市集的範圍，只要再走幾步便能進入公會難以管轄的外海地帶。

　　然而，令馬爾仕登備感可惜的是，就在自己即將踏出歡欣的步伐時，一隻大掌從後拉住了自己的手臂，並開口喚出了自己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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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馬爾仕登，等等。」

　　拉住自己的那人自然正是方才的贊德爾。

　　此時的他順著空間派魔法留下的魔力標記，一晃眼便追上了馬爾仕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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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看見贊德爾的馬爾仕登幾乎是立刻垮下了一張臉，並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向面前的法師，良久後才帶著僥倖的語調問道：

　　「喂……你剛剛說的『羅斯諾格傳送門的修復問題』不會是真的吧⋯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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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千真萬確。」

　　贊德爾直率的回應則令馬爾仕登的面容又蒙上了幾層灰霧：

　　「在傳送門異常的問題不脛而走前，你必須要跟我走一趟，順便把傳送門的符文寫在捲軸上，我會交到學派的藏書庫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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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贊德爾說著將馬爾仕登的手臂握得更緊，似乎不給對方任何逃離的機會。

　　敏銳的馬爾仕登卻從對方淺褐色的眼眸中看出，說出這番話的同時，贊德爾的心裡承載著更多的是掛懷、憂傷、惋惜，以及藏於內心深處的思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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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不知道已經從這樣的情緒前逃走了幾次，然而，此時的馬爾仕登卻也明白：

　　若要擺脫這些糾結的過往，減低自己對學派的重要性絕對是必經之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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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好吧……」

　　馬爾仕登因此聳聳肩，決心將贊德爾的請求當成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委託。

　　「但這是我為學派做的最後一件事。我早就說過了，學派已經跟現在的我沒有關係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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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的言下之意正是，能夠與學派劃清界線就是此次委託的報酬。

　　而他相信同為空間派法師與雇傭法師的贊德爾一定能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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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聞言的贊德爾卻露出了又要訓話的神情，見狀的馬爾仕登連忙抬起一手，示意對方暫停。

　　「不好意思，這位委託人，這就是我的底價，談不攏的話就只能一拍兩散了，」

　　馬爾仕登的臉上掛起了雇傭法師的招牌微笑，如此帶有距離感的言論令贊德爾心頭一緊。

　　「我想先回家把這些東西放好，大概五分鐘後回來。如果您願意接受我的條件，到時候當然什麼都好談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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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說著向後退了一步，如此步伐加上傳送魔法的加持，便立刻讓馬爾仕登自贊德爾的箝制中掙脫。

　　馬爾仕登認為自己的做法已足夠為彼此留下情面，殊不知聞言的贊德爾突然捕捉了話中的關鍵字，並同樣在一聲咒語中追到了馬爾仕登的面前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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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等等…！」

　　驟然拉近的距離令馬爾仕登感到不適，贊德爾囁嚅的語句也同樣令他蹙起了眉頭：

　　「你現在……住在哪裡…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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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拜託不要。

　　馬爾仕登對著仁慈的甘密斯祈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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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，」

　　馬爾仕登飛快的用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語回應，其中蘊含的卻是只有彼此才能了解的深意。

　　「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？別再花時間擔心我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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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的話語充滿了少見的不近人情，聞言的贊德爾有些沉痛的垂下眼眸，並再次帶著說教的語調回應馬爾仕登：

　　「我只是想要關心你，馬爾仕登，我想要當好你的導師、你的兄長、你的監護人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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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但你已經不是我的監護人了，」

　　馬爾仕登在猛然插話後對自己扶額，忖度著怎麼每次與贊德爾的談話，最終都會演變為情分與責任之爭。

　　「是的，我很感謝你代替我的父母照顧我、陪伴我、教育我，但我現在已經長大了，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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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說著抬起了縞瑪瑙般黑亮的眼瞳，其中的真誠與擔憂絲毫不假，也絲毫不亞於面前的贊德爾。

　　「恕我直言，你也已經年紀大了……現在的你幾歲了？三十七、還是三十八歲？」

　　馬爾仕登抬起了一隻手，表示自己並不想從贊德爾口中得到答案。

　　「如果你永遠只把精力擺在我身上，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參加你的婚禮？我什麼時候能夠陪著你的孩子玩耍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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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的話語似乎是在發洩，但也揭露了彼此的過往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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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馬爾仕登與贊德爾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長的凱夫丹人，而作為同艘貨船的水手，雙方父母在各自的孩子出生前便締結了深厚的友誼。

　　馬爾仕登與贊德爾相差十五歲之多，在兩方父母出海的期間，贊德爾總會代為照顧馬爾仕登，久而久之兩家孩子也建立起密不可分的情誼，贊德爾更是將馬爾仕登視為自己的親手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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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然而，在贊德爾十八歲、即將成為空間派學徒的那年，一陣強大的颶風在外海打翻了兩方父母所在的貨船，贊德爾與馬爾仕登便從此淪落為孤兒。

　　年幼無知的馬爾仕登不懂何為「永別」，只纏著贊德爾問「大人們什麼時候回來」。

　　贊德爾因此帶著馬爾仕登投靠空間學派，並肩負起照顧馬爾仕登的職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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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或許因為自己一夕之前成為了馬爾仕登唯一的依靠，贊德爾總認為自己必須要走在馬爾仕登的前方，既替對方開闢道路、也替對方擋下傷害。

　　在這二十年的時光間，贊德爾幾乎將所有精力都投注在了馬爾仕登身上，彷彿馬爾仕登才是贊德爾生活的一切，又彷彿贊德爾的生命都是為了照亮馬爾仕登而燃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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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也因如此，當馬爾仕登在學派中脫穎而出，並完成建造常駐傳送門的壯舉時，贊德爾由衷為其感到驕傲。

　　而當馬爾仕登與學派不合、並執意脫離公會時，贊德爾的譴責也比以往更為積極與嚴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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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敏銳如馬爾仕登不可能沒有查覺到贊德爾的心情，這過於沉重的保護慾卻令渴望自由的馬爾仕登備感壓力。

　　而每當自己必須直面這樣深沉的情感，馬爾仕登便無法再次戴上那八面玲瓏的假面具，因為回應贊德爾就等於在回應真實的自己，而「回應自身」也不屬於馬爾仕登平時極力避免的「多管閒事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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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……算了，」

　　而見如今衝突一觸即發，馬爾仕登最終卻仍然為彼此找到了退場的台階，並強行結束了這個話題。

　　作為彼此唯一的家人，馬爾仕登期待的是彼此能有融洽卻獨立的生活，可惜彼此都無法變為對方期待的狀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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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今天先把注意力放在傳送門上吧，回公會的事情我會再考慮，」

　　馬爾仕登無法對自己的亦師亦友的兄長狠心，便再次表達出了安撫性質的退讓。

　　而在發動傳送法術之前，馬爾仕登突然停頓了一陣，並語氣平靜的對贊德爾說道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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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至於我住在哪裡，其實你只要追蹤魔力痕跡就能找到……但說實話，我不想要你這麼做，贊德爾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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